永琪刚踏入永和宫的门槛，小顺子便疾步迎上，压低声音道：
“五阿哥，您可算回来了！愉妃娘娘醒了，正急着寻您呢！奴才说您去洗漱了，眼下欣荣格格正在里头陪着娘娘说话。”
永琪的脚步猛地顿住，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绊住，好一会儿才缓缓朝着愉妃寝殿的方向挪去。
寝殿内，全然不同于漱芳斋那化不开的凝重阴霾，竟漾着轻松愉快的笑声。
欣荣巧笑倩兮，说着什么，愉妃娘娘嘴角含笑，频频颔首，目光里尽是满意与温情。
永琪立在门边，望着这母慈女孝的一幕，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小燕子倾尽全力做尽一切，也换不来额娘一丝半点的欢心；
而欣荣仅仅坐在这里，额娘的喜爱便昭然若揭，不加掩饰。在这森严的宫墙之内，身份地位当真就重于泰山吗？那一片赤诚真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愉妃的目光一转，瞧见了门边的永琪，立刻笑着招手：
“永琪，快来！欣荣今日特意过来探望额娘了。你们年轻人好好说说话。再过不久，欣荣就要嫁进永和宫了，正该抓紧时间，多亲近亲近，培养些情分才是。”
欣荣闻言，脸颊飞红，含羞带怯地低唤一声：“愉妃娘娘……”眼中却含着盈盈笑意。
愉妃慈爱地抬手，轻轻拍了拍欣荣的手背，安抚之情溢于言表。
永琪面无表情，如同冰封的面容，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欣荣脸上那羞涩的笑意，在触及他冰冷的目光后渐渐凝固，她何等聪慧，如何不明白其中意味？
她旋即起身，对着愉妃温婉道：“愉妃娘娘，既然五阿哥回来了，欣荣就不多打扰您休息了。欣荣先行告退。”姿态依旧得体。
愉妃连忙挽留：“诶，欣荣……”话音未落。
欣荣己盈盈行礼，柔声道：“愉妃娘娘，无妨的，来日方长呢。”
愉妃只得点点头，目送着她袅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待门扉合拢，她脸上的慈爱瞬间褪去，换上愠怒，转向永琪：
“永琪！你方才太失礼了！欣荣好心好意来看望本宫，你却连句话都没有！她即将成为你的嫡福晋，你该当爱护尊重才是！”
愉妃说着，见永琪依旧那副沉默抗拒的模样，心中了然，定又是为了那个小燕子！
她胸中郁气翻涌，声音陡然拔高：“永琪！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小燕子？
因为她，你差点将你亲生的额娘逼死！难道……难道你真要再逼死我一次才肯罢休吗？”
永琪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巨大的悲恸冲破冰封，他声音哽咽，泪珠滚落：
“额娘……求您别再逼儿臣了……”那份痛苦几乎要将他的胸膛撕裂。
愉妃看到儿子的眼泪，心头一震，愣了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极大让步，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自认为的“恩典”：
“好好好，额娘不逼你！永琪，你听额娘的话。下个月十五，乖乖迎娶欣荣进门。额娘看你实在喜欢那个小燕子……
这样吧，等到欣荣生下嫡子，额娘豁出去去你皇阿玛那替你求个恩典，把小燕子赐给你当个妾室，总行了吧？”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又赶紧补充，语气不容商量。
“侧福晋是万万不可的！小燕子身份低微，岂能担此位份？
你的侧福晋人选，额娘还得为你细细挑选，务必是满洲贵胄的嫡出格格，这对你日后的前程才大有裨益！”
“妾室”……“侧福晋”……还要再娶满洲格格……
这几个字眼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永琪的耳膜，刺入他的脑海！
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稳。
老天爷！他的额娘为何依旧这般执迷不悟！她究竟将小燕子视作何物？一个由皇阿玛亲自带去祭天酬神的“还珠格格”，竟只能沦为他五阿哥的妾室？
她这般安排，将皇阿玛的威严、将皇家的体面置于何地！侧福晋？呵！什么真心喜爱欣荣？
她爱的，分明是欣荣背后观保的权势门楣！倘若欣荣不是出身显赫，额娘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她一下！
永琪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打断愉妃滔滔不绝的安排，声音疲惫而冰冷：
“额娘，药喝了就安心歇息吧。儿子陪了您整夜，实在乏了，也先告退去歇息片刻。”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愉妃不解地看着儿子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越来越浓重的死寂气息，只当他是真累了，点点头：“去吧，昨儿个是累着你了。”
她望着儿子的背影，又不放心地添上一句，语气是惯常的命令，“但是永琪，额娘方才说的话，你可要牢牢记住！”
永琪没有回头，亦无只言片语，脚步沉重地踏出房门，留下满心困惑的愉妃独自怔在原地。
这两日，永琪只能趁着愉妃歇息时，悄然溜出永和宫，奔向漱芳斋。他多想见一见小燕子，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然而，小燕子却像是将自己锁进了无形的牢笼，固执地不肯相见，只让紫薇一次次代为传话：“别来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漱芳斋的众人看着小燕子魂不守舍、日渐消瘦的模样，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叹息，由着她去，盼她能慢慢缓过劲儿来。
愉妃的身体日渐康复，皇宫上下也紧锣密鼓地筹备起五阿哥与欣荣格格的盛大婚礼。
各处宫殿开始张灯结彩，鲜艳夺目的红绸高高挂起，鲜艳的喜字处处张贴，一派喧嚣喜庆。
这一日，在皇后娘娘的授意下，容嬷嬷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宫女太监，径首闯入了漱芳斋，二话不说便开始张挂刺目的红绸缎。
漱芳斋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怒火中烧。
金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容嬷嬷质问：“容嬷嬷！你把咱们漱芳斋也挂得这般红彤彤的，怎么？
等到花轿进门那天，难不成还想把咱们还珠格格也一并抬上花轿送去不成？”
容嬷嬷却是一派气定神闲，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冷道：
“金锁姑娘这话说的可就不中听了。老奴不过是按宫里的老规矩办事。阿哥大婚，紫禁城里里外外都得布满红绸，讨个吉利喜庆。这可是万岁爷的旨意，谁敢违抗？”
尔康在一旁听得怒不可遏，跨步上前，厉声道：
“你这刁钻的老货！分明是存心羞辱！挂红绸非要挂到漱芳斋来？我看你是……”他拳头紧握，眼看就要发作。
“尔康！住手！”一个平静得近乎空洞的声音响起。小燕子缓缓地从内室走了出来，步履有些虚浮。
紫薇急忙上前扶住她，又惊又喜：“小燕子！你肯出来了？”
顺着小燕子失神的目光，看到她正凝望着那些刺眼的红绸，紫薇立刻道，“你别看这些！我这就让西大才子他们全扯下来！”
容嬷嬷见状，立刻拔高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紫薇格格，使不得！老奴说过了，这是皇上的旨意！阿哥大婚，整个宫苑都得挂红绸！您要撤，那也得问过皇上！”
紫薇气得语塞：“容嬷嬷！你……”
小燕子却轻轻拉住了紫薇的手，阻止了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认命：
“紫薇，算了。让他们挂吧。挂与不挂又有什么区别？又能改变什么呢？”那眼神空茫得让人心碎。
紫薇心疼万分：“小燕子……”却不知还能说什么来安慰。
小燕子只是勉强对紫薇挤出一个微不可察的苦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挣脱了她的搀扶，一步步，极其缓慢地向着漱芳斋的宫门外走去。
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别跟过来！让我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容嬷嬷眯着眼，看着小燕子失魂落魄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也掠过一丝诧异：
怪了！这还珠格格往日里不是最能闹腾嚷嚷的吗？今儿个怎么像丢了魂似的，这般安静？莫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她狐疑地猜测着。旋即又想起正事，立刻板起脸，对着带来的宫女太监们呵斥道：
“都愣着做什么！手脚麻利点！把这漱芳斋里里外外，给我挂满了！一处红绸都不许少！”
那鲜艳的红，在漱芳斋的院落里弥漫开来，像一片无声燃烧的火焰，灼痛着每一个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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