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燕窝粥的温情，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吹散了安远侯苏振宏心中最后的阴霾，也吹开了他尘封多年的、一丝属于父亲的慈爱与愧疚。
自那晚之后，苏半然在府中的地位，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侯爷不再对她视若无睹，每日晨昏定省，总会温和地询问几句她和弟弟的近况。各种赏赐，也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送入锦绣院。那些珍贵的补品药材、时兴的绫罗绸缎、精巧的珠玉首饰，几乎要将那间朴素的小院给堆满。
这份独一份的荣宠，让整个侯府的下人们，都彻底看清了风向。锦绣院的门槛，真正地热了起来。
柳氏和苏锦绣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无可奈何。她们在侯爷面前搬弄了几次是非，都被侯爷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后，也只得暂时收敛了爪牙，蛰伏起来。
苏半然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未有半分懈怠。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父亲的喜爱，老太太的青眼，这些都是她借来的东风。想要乘风而上，她还必须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能够掌控风向的力量。
那便是管家权。
机会，很快便来了。
这一日，正是府中各房女眷前往老太太的福安堂，进行晨昏定省的日子。
清晨的福安堂，温暖如春。上好的银骨炭在角落的熏笼里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和佛经的墨香。老太太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罗汉床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柳氏、苏半然、苏锦绣、苏兰茵等一众侯府的女眷，按照嫡庶尊卑，分坐两侧，安静地品着茶。
气氛，看似一如往常的平和，实则暗流汹涌。
柳氏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扫向苏半然，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怨毒。苏锦绣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那紧紧绞着丝帕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苏半然安然地坐着，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不善的目光。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衣裙，却因着父亲赏赐的一支白玉簪子，平添了几分清贵。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观鼻，鼻观心。
就在这时，安远侯苏振宏，竟一反常态地，也踏入了福安堂。
他平日里极少参与这种后宅妇人的晨省，他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给侯爷请安。”柳氏连忙起身，领着众人行礼。
“都坐吧。”苏振宏摆了摆手，径首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脸上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今日的出现，显然不是偶然。
果然，在几句寻常的问安之后，苏振宏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柳氏身上，沉声开口道：“年关将至，府中各项事务繁杂，你一人操持，也太过辛苦。”
柳氏闻言，心中一喜，还以为侯爷是在心疼自己，连忙温婉地笑道：“为侯爷和母亲分忧，是妾身的本分，谈不上辛苦。”
苏振宏却点了点头，话锋一转，看向了苏半然：“半然如今也大了，聪慧懂事，是时候该学着为你母亲分忧了。我瞧着，不如就让她从旁协助，先跟着你，学着核对一下府中年底的账目，你看如何？”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苏半然的身上。
让她协理账目？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学习了，这是要分权！账目，乃是中馈之核心，是所有油水和秘密的汇集之地。让一个庶女去碰这个，侯爷的心，未免也偏得太厉害了！
苏半然心中一动，面上却立刻露出惶恐之色，连忙站起身来，屈膝道：“父亲厚爱，女儿愧不敢当。女儿年幼无知，从未接触过庶务，怕是会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反而给母亲添乱。”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一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模样。
柳氏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她再也维持不住脸上那端庄的笑容，几乎是尖声反对道：“侯爷！万万不可！”
她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这不合规矩！府中账目，乃是中馈重地，向来由当家主母执掌。半然她……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庶女，如何能碰这些东西？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侯府嫡庶不分、规矩混乱？”
她将“规矩”二字，咬得极重。
苏振宏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让她学着帮你，如何就不合规矩了？她是你女儿，将来总是要嫁人的，提前学些管家之术，有何不可？”
“可是……”柳氏急得口不择言，“可是她毕竟年纪小，又没经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这年底的账目……”
“我看她就很好！”苏振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她能想着侯府的脸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之拯救那个灭我满门的少年 能顾全大局，这份心性，就比府里许多人都要强！”
他这话，几乎是指着苏锦绣和苏文博的鼻子在骂了。
苏锦绣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柳氏被丈夫这毫不留情的斥责，堵得心口一痛，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求助似的看向一首沉默不语的老太太，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母亲，您给评评理。不是妾身不愿教，只是这账目之事，非同小可，半然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罗汉床上的那位老太太身上。她才是这座侯府后宅里，真正的定海神针。
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鹰。她没有看哭哭啼啼的柳氏，也没有看一脸坚决的儿子，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苏半然身上。
“半然，”她缓缓开口，声音平稳，“你自己说说，你想学吗？”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说想，便是暴露了野心，坐实了柳氏口中“图谋不轨”的罪名。
说不想，便是辜负了父亲的提携，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让人。
苏半然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是她今日最关键的一步。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神情，声音里带着几分怯弱：“回祖母的话，女儿……女儿不敢想。母亲说的是，女儿确实年幼无知，愚笨得很。”
她先是顺着柳氏的话，贬低了自己一番。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女的天真与困惑：“就像前儿个，女儿听院里采买的婆子闲聊时说，今年冬天冷得早，府里采买的银骨炭，竟比去年贵了三成不止。女儿当时就觉得奇怪，京城的炭价，不是年年都差不多的吗？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想来，是女儿实在孤陋寡闻，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和规矩。”
她这番话，说得声音极轻，语气极纯，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在说出自己心中的一个小小疑惑。
可这番话落入在场众人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银骨炭，比去年贵了三成？！
安远侯的眉头，瞬间锁紧。他是武将出身，对这些后宅庶务不甚了了，但也知道，这绝不正常！
柳氏的脸色，“唰”的一下，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做得极为隐秘，账目也早己让心腹填平了，她一个庶女，是如何知道这个价钱的？！
而老太太那双锐利的眼睛，则瞬间眯了起来。
她执掌侯府中馈数十年，对这里面的门道，一清二楚。每年府中采买，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也是油水最足的地方。银骨炭一项，贵出三成，这里面涉及的银两，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个柳氏，手脚果然不干净！
老太太心中冷笑一声。她原先还觉得，让一个庶女插手账目，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但现在看来，这府里，是该有一条鲶鱼，来搅一搅这潭死水了！
福安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激烈地交锋。
许久，老太太才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行了。”她看着柳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看侯爷说得有理。半然这丫头，是该学着管管家了。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多费些心，好生教导她。”
她转向苏半然，语气缓和了几分：“半然，你便跟着你母亲，从这年底的账目开始，学起来吧。有什么不懂的，多看，多问。莫要怕。”
“是，孙女遵命。”苏半然连忙屈膝行礼，声音里依旧带着几分“惶恐”。
柳氏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如遭雷击。她知道，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甚至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是她自己，口口声声说苏半然“不懂规矩”、“没有经验”。结果，人家一个“不懂”的，就点出了她账目上最大的一个窟窿。
这哪里是请教，分明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的脸皮，狠狠地撕了下来！
晨省，就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氛围，结束了。
苏半然跟在众人身后，缓缓走出福安堂。她能感觉到，背后柳氏和苏锦绣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的后背灼穿。
但她毫不在意。
她抬起头，看着庭院里那灿烂的秋日阳光，微微眯起了眼。
账本……
柳氏，你最大的命门，终于要落到我的手里了。
我们的战争，现在，才算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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