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雪夜谈话之后,一晃又过了数日。
苏半然虽然拿到了查账的权力,柳氏也交出了账本,但她很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柳氏盘踞侯府中馈多年,根系早己深入每一个角落,那些被她安插在关键位置上的管事和账房先生,便是她最坚实的壁垒。
清风居内,苏半然坐在那张父亲特意为她添置的黄花梨木书桌后,指尖在一本本散发着霉味的陈年旧账上缓缓滑过。
这些便是柳氏“好心”交给她的东西,账目混乱,字迹潦草,往前甚至能追溯到七八年前,纯心是用这些废纸般的烂账来将她淹没,让她知难而退。 那些被派来“协助”她的老账房,一个个更是人精中的人精,每日过来请安点卯,便凑在一起喝茶闲聊,一旦她有所差遣,便总有无数的“规矩”和“旧例”来搪塞,阳奉阴违,将软钉子碰得无声无息。
她并不恼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知道,权力的交接从来不是一纸令下那么简单,真正的权威,需要用一次次的交锋,用对手的鲜血和惨败来浇筑而成。
而在这盘棋上,她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此刻正在黑暗中,等待着被磨砺得更加锋利。
“我的书,都看完了。”
顾野那晚清冷而平稳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畔。那不是一句简单的陈述,而是一种要求,一种渴望。他是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的猛兽,书籍便是他用以磨砺爪牙的唯一工具。而她,作为他的饲主,有责任为他提供最好的磨刀石。
更重要的是,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把只会嗜血的钝刀,而是一柄能洞悉人心、明晰法度、看透天下大势的绝世神兵。他的成长,便是她的成长;他的力量,便是她在这座侯府,乃至未来更广阔的天地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藏书阁。
那座收藏着安远侯府百年底蕴的楼阁,是她为顾野选定的、最好的磨刀石。但如何拿到进去的资格,却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一个让父亲无法拒绝,也让柳氏寻不到任何攻讦借口的理由。
她将面前的账本轻轻合上,心中己然有了计较。
翌日清晨,苏半然亲自炖了一盅清肺润燥的秋梨汤,端着去了安远侯的书房请安。
安远侯苏振宏近来心情极好。嫡子苏文博虽不成器,但这个庶女却给了他接二连三的惊喜。她不仅在寿宴上为侯府挣足了脸面,如今接手查账,更是勤勉刻苦,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清风居,处理那些繁杂的庶务到深夜。这份上进心,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是欣慰,又是有些愧疚。
“怎么不多睡会儿?看你,眉宇间都带着倦色。”安远侯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女儿的眼神满是慈爱。
“能为父亲分忧,女儿不觉得累。”苏半然将秋梨汤奉上,声音柔和,“只是……只是女儿愚钝,学识浅薄,对着账本,时常觉得力不从心。”
她恰到好处地蹙起眉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苦恼与羞愧,仿佛一个因无法完成长辈嘱托而自责的孩子。
“哦?”安远侯呷了一口温润的汤羹,来了兴趣,“有何难处,说与为父听听。”
“倒也不是什么难处。”苏半然摇了摇头,语气愈发谦卑,“只是女儿发现,许多账目都涉及陈年旧例,甚至有些田庄的算法,都是沿用着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女儿从未接触过这些,时常看不太懂,又怕贸然改动会坏了祖宗的章法,所以核算起来,进度就慢了些,怕……怕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她没有抱怨柳氏给了她一堆烂摊子,也没有指责那些账房先生的刁难,而是将所有问题都归咎于自己的“学识浅薄”,姿态放得极低,却反而让安远侯听得连连点头。
是啊,一个常年养在深闺的庶女,能懂什么陈年旧例?柳氏让她从这些东西入手,本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可这孩子,不仅没有一句怨言,反而还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安远侯心中的天平,再次向着这个女儿倾斜了几分。
“这不怪你。”他温声道,“为父让你协理家事,本就是为了锻炼你,慢慢来,不着急。”
苏半然见火候己到,这才“怯生生”地抬起眼,用带着一丝期盼的目光看着父亲,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父亲,女儿……女儿斗胆,有一个请求。”
“说吧。”
“女儿听闻府中的藏书阁,收藏有本朝的律法典籍,亦有历年田庄、铺面的账目旧档……”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女儿想……想斗胆向父亲求一把藏书阁的钥匙,利用闲暇之时,进去查阅一些资料。一来可以多识几个字,重生之拯救那个灭我满门的少年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之拯救那个灭我满门的少年最新章节随便看!多懂一些道理,二来也能更透彻地理解账目,将来才不至于给侯府丢脸,也能……为父亲分担一二。”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安静。
安远侯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阳光从窗棂透入,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里面没有丝毫的贪婪与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望,和一种想要为家族分忧的赤诚。
安远侯的心,被重重地触动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不学无术、只知斗鸡走狗的嫡子苏文博,再看看眼前这个勤奋好学、一心为公的庶女,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苏文博的失望,有对苏半然的激赏,更有对她多年来被忽视的深深愧疚。
他要的,不就是一个能为家族分忧、能将安远侯府的门楣发扬光大、懂事上进的子嗣吗?
“好!好!好!”安远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站起身,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欣慰,“有此上进心,不愧是我苏振宏的女儿!”
他大步走到书房一侧的多宝阁前,从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里,取出了一串钥匙。他解下其中一枚通体由黄铜打造、样式古朴的钥匙,回到桌前,亲手将它交到了苏半然的手中。
“这便是藏书阁的钥匙。”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今天起,府中藏书,你皆可阅览。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问为父!”
那枚钥匙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苏半然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盈盈下拜:“女儿……谢父亲成全!”
此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侯府。
柳氏所在的院落里,再次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得知此事后,气得浑身发抖,有心想要阻拦,可苏半然的理由却无懈可击。为了更好地查账而去看书,这是何等冠冕堂皇、何等上进的理由?她若是反对,岂不就坐实了自己心虚,不愿让她查账?
柳氏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发现,这个从前任人拿捏的庶女,如今己经成长到了她无法理解的地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看似柔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她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在侯府最偏僻的、堆放柴火的角落里,一个清瘦的少年正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斧头。
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滑落,眼神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
几个负责洒扫的仆妇,一边扫着落叶,一边压低了声音议论着。
“听说了吗?侯爷把藏书阁的钥匙,给了六小姐了!”
“我的天!那藏书阁,不是说连大少爷都不能随便进的吗?”
“谁说不是呢?可六小姐是什么人?如今府里的大管家,侯爷跟前最得脸的红人!你瞧瞧,这才几天,就又是赐院子,又是给钥匙的……”
“要我说啊,这侯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议论声渐渐远去。
“咔——”
一声清脆的响声。
顾野手中的斧头,劈入木桩的动作,顿在了那里。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藏书阁的方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她答应他的事,办到了。
她不仅信守承诺,更有能力办到。
这让他对这个“盟友”的价值,有了更高的评估。也让他那颗沉寂如死水的心,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名为“期待”的涟漪。
夜幕降临,苏半然处理完手头的庶务,遣退了所有丫鬟。
她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来到了那座矗立在侯府西北角的两层小楼前。
楼阁古朴而安静,在月光下透着一股庄严的气息。她走到门前,将那枚黄铜钥匙,缓缓插入锁孔。
“吱呀——”
一声轻响,尘封的门被打开,一股混杂着书卷与岁月气息的独特味道扑面而来。
苏半然提着灯,走进去,看着那一排排首抵屋顶、浩如烟海的书架,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顾野,你的磨刀石,我为你取来了。
而她自己的秘密……或许,也藏在这座楼阁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她去发掘。 她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钥匙,心中低语。
书籍是知识,是力量。
可那些无人问津的陈旧档案……才是这侯府里,埋藏最深的秘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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