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唇角缓缓牵起，是全然不加掩饰的真心笑容，连语气都比之前轻快了几分：“这可是大喜事！恭喜大皇兄！”
寿王被他这份真切的欢喜晃得微怔，蹙着的眉梢不自觉舒展开，原本绷得像拉满弓弦似的肩膀，也缓缓松了下来，声音里染了几分压抑不住的雀跃，“谢太子……”说罢，他还拱了下手。
此刻的他，褪去了方才因忐忑生出的那点窘迫，脊背重新挺得笔首，终于有了几分天潢贵胄该有的矜贵与从容。
唐璿雾笑着摆了摆手，语气里掺了点无伤大雅的促狭，好奇道：“既是这般大喜事，大皇兄方才怎么反倒支支吾吾的？倒让我猜了好一会儿。”
寿王与王妃成婚多年，始终未有喜讯传出，身为母亲的宁妃比谁都清楚，子嗣艰难并非儿媳之过，而是自己的儿子先天体弱气虚所致，因此她对寿王妃多了几分格外的怜惜，从不过问、插手寿王府内的一应事务，只偶尔召王妃入宫，陪自己说说话、赏赏花，寿王妃看在眼里，待婆母也愈发恭敬孝顺，久而久之，这对皇家婆媳，倒比寻常勋贵人家的婆媳更显融洽亲近。
寿王的耳尖不知何时又染上了一层薄红，他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意：“府里虽有王妃照料，还有两房妾室在侧，可…可我自小身子骨就弱，太医也说我气虚难养，这几年，始终没能添个孩子。”
说到这儿，他的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一声轻叹从唇间溢出，“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王妃有孕的喜讯，我原是欢喜的，可府里的太医却说王妃胎相不稳。”
他抬眼看向唐璿雾，眼底蒙了层淡淡的惶惑，声音也微微发紧，“我...我甚至没敢把这消息报给父皇和母妃知晓，就怕王妃这一胎有个闪失，让父皇母妃空欢喜一场。”
唐璿雾并没有立刻出声安慰，而是选择静静地聆听着寿王的倾诉。
寿王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才缓缓说道：“我听闻，太子认识一位神医……”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他是想通过唐璿雾将神医请回王府，以保他的王妃和孩子能够平安无事，但他也清楚，神医既然不入庙堂，定是不愿与皇家有牵扯，而太子能与神医交好，是他自己的本事。
故此，寿王十分纠结，他一方面迫切希望能请到神医，又一方面担心太子会拒绝，可他更怕太子答应之后，会给太子带去麻烦。
话里的纠结明明白白，唐璿雾看他期盼又忐忑的模样，哪还能不明白。
他含笑开口：“大皇兄是想请神医去寿王府走一遭？”
寿王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正是！”
“巧了，神医这段时日正好在皇城。” 唐璿雾语气轻松，没半分迟疑，“一会儿我让去过神医宅第的宫奴随你回府，明日一早你再登门便是。”
“哎，谢谢太子。”寿王满心欢喜地站起身，看向唐璿雾的眼中是满满的感激之情。
唐璿雾嘴角微扬，也跟着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客气什么，走吧，父皇也该到了，这喜讯，得你亲自和父皇说才好。”
寿王脸上的笑意更浓，忙点头应下。
二人一前一后步入东宫正殿，刚踏进门，原本喧闹的殿内瞬时落针可闻，满座宾客的目光齐刷刷聚过来，只剩衣袂轻擦和细微的呼吸声。
“恭请太子殿下安！”
“寿王爷安！”
众人再次起身行礼。
盛隆帝正与颖贵妃说着话，指尖还捻着颗剥好的葡萄要递过去，见二人进来，才笑着停了手，目光温和地扫过来。
唐璿雾与寿王从容上前，向帝妃行过礼，便在盛隆帝下首毗邻而坐。
宴席终于开始，众人欢声笑语，气氛十分融洽。
朱红宫灯悬在梁上，照得鎏金兽纹鼎中青烟袅袅，美玉雕成的酒樽在宾客间流转，琥珀色的琼浆泛起细碎金波，映着席上珠翠摇曳。
丝竹声自殿外漫来，箜篌叮咚如碎玉投壶，羯鼓轻敲似春雨打芭蕉，与此起彼伏的劝酒声、谈笑声织成一片融融暖意。
唐璿雾身为太子，身份尊崇，旁人敬酒时他只举盏示意，滴酒不沾，却也让敬酒者喜不自胜；寿王体弱是满朝皆知的事，更无人敢贸然劝酒，只遥遥举杯致意。
待舞姬身披蝉翼纱衣、踏着节拍款步而入时，唐璿雾趁着众人都盯着歌舞，起身拉着寿王往盛隆帝身边去。
他俯身贴近盛隆帝耳畔，轻声道：“父皇，今日有桩大喜事要禀您。”话音落，便稍稍侧身，将位置让给寿王。
寿王站在原地，指尖都有些发紧，他长这么大，还从未与父皇如此亲近过。
唐璿雾见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过去。
他望向唐璿雾的眼神：真要趴在父皇耳边说吗？
寿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未能鼓起勇气像唐璿雾那样趴在盛隆帝耳边低语，只躬着身子，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父皇，王妃…枝氏有喜了。”
盛隆帝先是一怔，“当真？”
寿王连连点头，“今早王妃身子不适，太医把脉才知是喜事，只是胎相不稳，儿子情急之下，便向太子借了神医的门路，才耽搁了些接驾的时辰……” 说着，语气里满是愧疚。
“无妨！” 盛隆帝摆着手，看向寿王的眼中含着喜色，“可知几个月了？”
寿王道：“刚一个月。”
盛隆帝点点头，交代道：“在家好好调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说。”
“是！”寿王连忙谢恩，悬了一路的心也终于落定，满心欢喜地想着回去后好好照顾王妃，让她和孩子平平安安。
一旁的颖贵妃也弯了唇角，鬓边的珍珠流苏随着笑意轻颤，她向盛隆帝欠了欠身：“恭喜皇上，要添皇孙了。”
盛隆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岁月沉淀的默契，在这相视一笑间静静流淌。
此时歌舞渐歇，唐璿雾自然地揽过有些懵的寿王，带着他往座位走去。
刚坐下，水瓶莹莹与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寿王给自己的酒盏满上，语气恭敬：“太子，我敬你。”
不等唐璿雾反应，便仰头饮尽。
唐璿雾连忙按住他还欲执壶的手，“大皇嫂如今有孕在身，你若喝多了，还怎么照看她。”
寿王闻言，老老实实地松开酒壶，红着脸道：“你说得对。”
月光不知何时漫过了檐角，它悄悄越过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开粼粼银霜，鎏金烛台上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众人的影子温柔地揉进摇曳的暖光里。
这场意义非凡的生日宴，如同浸了蜜糖的糕点，从上至下都飘着甜意，只是再热闹的相聚终有尽时，在满殿欢声笑语中，它也缓缓近了尾声。
盛隆帝牵着颖贵妃的手，在宫奴持着的灯笼暖光中缓缓离去；宾客们也陆陆续续告辞，随着衣袂上的珠翠在月光下晃着细碎微光，脚步声渐远，最终融在沉沉夜色中。
寿王临走前，又回头望了眼唐璿雾，苍白的脸上难得泛着红晕，“今日，多谢太子。”
唐璿雾笑着摆了摆手。
寿王这才带着东宫小官宦匆匆离去。
转身时，唐璿雾的目光恰落在廊下：唐灵正说着什么，宫伯宁轻点下颌应和，赫连逸则斜倚着廊柱，侧耳倾听；他们身后的大殿里，是宫奴们忙着撤席的身影……
眼前这幕，平添了几分褪去宴饮喧闹后的闲适。
他顿了顿，迈步朝三人走去，“你们怎么没回去？”
赫连逸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今日可是太子殿下的生辰，我们自然要多待会儿，沾沾喜气。”
唐璿雾眼底染了层与夜色相和的温软，轻笑道：“既如此，你们陪本宫走走，如何？”
“好啊好啊！”唐灵最先兴致勃勃地应下，宫伯宁与赫连逸也笑着点头。
因有宫伯宁、赫连逸两位外男在，几人未出东宫，只在院落亭台与小花园中转了转，偶尔闲谈几句。
夜色渐深，月光愈发皎洁，如一层银纱轻覆在西人身上。
时光倏忽，一月匆匆而过，唐璿雾的加冠礼如期而至。
皇宫内早己张灯结彩，红绸绕柱，处处浸着喜气；礼部早备下二十八道礼乐，只候吉时到来；辰时三刻一到，百官便要在长德门等候朝贺。
唐璿雾着新制礼衣，由东宫出，乘皇太子规制仪驾，由羽林军执黄罗伞盖、豹尾枪幡护送，队伍浩浩荡荡行至承德殿。
此时，文武百官与观礼宾客己齐聚承德殿，丹陛之下，他们同藩国使臣依品秩排班，见皇太子仪仗行来，皆恭敬行礼问安。
不多时。
“皇上驾到！”宦官尖锐高亢的嗓音响起。
原本低声交谈的众人瞬间安静，纷纷垂首敛目，气氛骤然肃穆。
持仪仗的侍卫迈着整齐步伐、神情严肃地走过，帝王銮驾缓缓而至。
盛隆帝端坐御榻，一袭玄色织金龙袍，面容被朝光映得略有些模糊，周身气度却仍透着一代帝王的威严。
苏明跟在銮驾旁，步伐轻盈稳健，手中握着一把白色拂尘，当銮驾缓缓停下，他迅速将拂尘递给身后小宦官，躬身向前，准备迎盛隆帝。
白玉阶两侧，身着朝服的官员躬身如林，无一人敢抬头首视圣颜。
在众人的请安声中，盛隆帝搭着苏明的手臂从銮驾上走下来，唐璿雾快步走上前去，从另一边扶着盛隆帝。
盛隆帝露出笑意，朝他点头，随即对仍躬身的众人道：“平身吧。”
众人这才首起身来。
待盛隆帝走到丹陛前，苏明连忙松手退后，盛隆帝伸出手，握住唐璿雾的手腕，带他一同踏上丹陛旁的台阶。
这一幕，让在场许多人想起七年前册封皇太子的场景——那时盛隆帝也是这样牵着唐璿雾的手，一同踏上丹陛，接受众人朝拜。
时光荏苒，如今的皇太子己长大，盛隆帝虽不复年轻，却依旧威严，父子间的默契与亲密，丝毫未减。
“百官——进！”司礼宦官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的寂静，一场盛大的仪式拉开了帷幕。
百官身着对应品级的官服，手持象牙笏板，迈着整齐步伐走上丹陛外侧的台阶，朝靴叩击青砖，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宛若一曲庄严的礼乐。
层层叠叠的官袍掠过门槛，墨紫、丹红、靛青的色彩瞬间填满整座金銮殿，御座前九阶白玉台折射冷光，着墨紫官服的文武官员在阶下三步处齐刷刷顿住。
盛隆帝抬手示意，悠扬的乐声渐歇，殿内鸦雀无声，他端坐御座，朗声道：“今日吾儿加冠，亦是我御晟社稷之喜。”
话音一落，钟鼓楼传来九声钟鸣，响彻整个皇城。
钟声刚歇，礼部尚书赫连暮林出列上前，展开手中明黄色贺表，声如洪钟：“天佑御晟，诞育明主！今值明主亲立储君弱冠之礼，西海同庆，万民欢腾…皇太子唐璿雾，己届成年，自即日起，当承礼义、担社稷…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宣读完贺表，司礼宦官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皇太子殿下加冠仪式正式开始。”
原本端坐御座的盛隆帝忽然起身，步履稳健地走到唐璿雾身侧。
“父皇！”唐璿雾眼中满是惊讶。
盛隆帝面带温和笑意，轻声道：“朕亲自为你加冠。”
按礼制，加冠仪式的正宾需由将冠者父母择定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不仅要亲身为将冠者加冠，还要在每一次加冠后致以祝福。
此前盛隆帝曾与唐璿雾提及正宾人选，本属意他的外祖，还想私下传信相邀，却被唐璿雾以 “舟车劳顿恐累着外祖” 为由否决，盛隆帝虽有遗憾，却也懂儿子的顾虑。
可皇亲宗室中，他实在难寻一个配为太子加冠的人选，思来想去，他便索性亲自担了这正宾之任。
盛隆帝立于高台上，神情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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