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军士似与老妪相熟，脸上浮起笑意，微微颔首致意，老妪也笑呵呵的摆了摆手，才慢慢挪着步子进了城。
忽闻 “得得” 马蹄声由远及近，领头的李姓军士眉峰一蹙，眯眼望向烟尘起处。
只见一辆蓝篷马车正缓缓行来，车辕上两个汉子腰杆笔首，皆是青布短打，腰间系着玄色布带，瞧着便知是惯常走江湖的干练模样。
他当即上前一步拦在路中，左手指节微扣腰间刀柄，右手平伸掌心朝前，动作规范得丝毫不差：“奉令例行检查，烦请车驾暂歇。”
赶车的明皓与明焕动作如出一辙，身形一纵便稳稳跳下车辕，并肩立在车轮旁半步远的地方。
李姓军士跨步上前，抬手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如炬般扫过车厢 —— 里头两人靠窗而坐，手里各捧着一本书，虽着寻常长衫，可他们身上那股子沉凝从容的气度，绝非寻常商贾能有。
他收回目光，眉头微蹙，转向明皓时声音沉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请出示官凭路引。”
明皓应声从怀中摸出个油布包，布面上还沾着甘草、当归的淡香，层层打开后，几叠方方正正的文书露了出来，上头朱印清晰。
李姓军士接过，逐页翻看，指腹反复着朱印边角，待看到落款 “皇城太医署辖下甘草堂” 几字时，喉间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肩线也塌了半分。
他回头瞥见同僚们皆朝这边张望，便左手在身后虚按一记，众军士紧绷的肩背霎时松弛，目光重新落回空荡荡的官道。
“原是皇城来的药铺掌柜，多有叨扰。” 李姓军士将文书仔细叠好，连油布包一同递还明皓，侧身让开道路，手臂朝城门方向微抬，做了个 “放行” 的手势。
明皓接过文书揣回怀中，拱手作揖道：“有劳官爷。”
马蹄声再起，蓝篷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洞，车轮碾过的轻响渐渐远去。
一个年轻军士挠着后脑勺凑过来，一脸困惑：“李哥，方才咋还查得这么细？寻常马车不都挥挥手就过了？”
李姓军士苦笑着摇头，压低声音：“你是没瞧见，我刚掀帘子那刻，里头两位虽穿得素净，可那坐姿、那眼神，便是换上锦袍，说是什么王公贵胄，我也半点不疑，若不是文书没问题，我还得再多问几句。”
“真有这么玄乎？” 年轻军士咋舌，“不过皇城来的就是不一样，连个车夫都这么精神。”
李姓军士没再接话，只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眉头微拧，若有所思。
车厢内，赫连逸拍着膝头笑得前仰后合，“东家，您听见没？那军头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了，咱这伪装，算是白折腾了！”
唐璿雾放下手中游记，先瞥了眼笑闹的赫连逸，又垂眸扫过自己身上的素衫，语气平静，“确实疏忽了，只想着遮容换裳能掩人耳目，倒忘了举止神态才最藏不住，接下来的路，要注意些了。”
赫连逸闻言，先前笑弯的眉眼渐渐敛了，嘴角也垮下来，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哎，这么一说，突然觉得那些哨探是真有本事，也当真是不易。”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感慨，“为了刺探敌情，既要装得跟当地人一模一样，还得时刻提着心，连回营地安稳睡一觉都是奢望，说不定哪一刻，就栽在敌人手里，连尸骨都寻不回。”
唐璿雾合上书卷的动作慢了些，指尖划过书脊上的纹路，只轻轻 “嗯” 了一声，声音透着几丝沉郁，他何尝不知，战场内外的凶险，从来都不止刀光剑影。
“东家，你知道那些精锐斥候都是怎么练出来的吗？听说得先在乱葬岗待上三天三夜，还得......”
赫连逸又来了兴致，身子往前凑了凑，正要往下说，车厢外忽然传来明焕清朗又恭敬的嗓音：“东家，前头便是客栈了，是否在此歇脚？”
唐璿雾抬眼，冲着赫连逸弯了弯唇角，眼底的郁色散了些，“下次再听你细说。”
赫连逸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被硬生生憋回去，只好闷闷地 “哦” 了一声。
车帘被明皓掀开，外头的日光涌了进来，晃得人眼微眯，也照亮了唐璿雾眼底的笑意。
一脸失落的赫连逸踩着车凳，稳稳当当地下了车，嘴里兀自小声嘀咕着 “都不让我说完再下”，却不忘回身扶唐璿雾一把。
此时己过了饭点，客栈大堂里算不上热闹，只余下三西桌客人：靠门那桌的两个汉子低头啜饮着粗瓷碗里的茶水，角落那一桌的客人就着碗碟里剩下的酱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柜台后嗑着瓜子的伙计见马车停在门口，立刻把瓜子皮往兜里一揣，眼角眉梢都堆着笑，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肩上搭着的白毛巾随着快步晃动，声音亮堂得很：“几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天儿凉，里头有炭火！”
他目光飞快地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这几位看着不像普通人，为首的虽作寻常文士打扮，捻着胡须的姿态却透着股久经世事的沉稳；身旁的青年眉目清朗，嘴角带笑，眼神里藏着几分不羁；跟在他们后面那两个汉子，虽穿素色短打，却站得端正，气度从容......
伙计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怠慢，腰弯得更甚了些。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伙计声音透着殷勤，手往楼上指了指，“小店客房分上中下三等：上等房带窗，铺着新浆洗的青布褥子，还烧着小炭盆；中等房宽敞，下等房也干净实惠。或是先用些饭食？小的给您说道说道咱这儿的招牌。”
唐璿雾捻着胡须的动作渐渐熟练，指腹轻轻蹭过假胡须的绒毛，侧头朝明焕递了个眼色。
明焕会意，上前一步，“备几样好菜，另外，我们的马在门外，劳烦添些上等草料。”
“好嘞！水瓶莹莹与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伙计应得脆亮，白毛巾在肩上甩了个响，声音更热络了，“您几位先坐！咱家这宫保野兔，可是今早后山刚打的，肉嫩得很，酱色裹得匀，一口下去辣中带鲜，能下两碗饭；还有那榛蘑炖鸡，榛蘑是山民昨儿刚采的，炖得酥烂，鸡酥蘑香，汤都能泡三碗饭，保管您吃得熨帖！”
唐璿雾目光扫过大堂，见靠窗的几桌都有人，便朝着角落里一张临墙的方桌走去，那位置背光，既能看清大堂动静，又不易被人盯着打量。
他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对伙计道：“好，你再看着添两道。”
“得嘞，客官！” 见这位文士模样的客人说话和气，伙计更热络了，“要不要来坛酒？咱这儿最好的‘烧刀子’，是从昌图城运来的，窖藏了三年，入口烈，后劲足，这天儿喝着，滋味绝了！”
“不必了。” 明焕当即出声拒绝，语气干脆。
“那您几位稍等片刻，饭菜这就来！” 伙计笑着退后两步，脚跟一转，先往后厨扯着嗓子喊了菜名：“宫保野兔、榛蘑炖鸡，再加三道素，多备热汤！” 声音穿透布帘传到灶间。
接着他又快步转到后院马棚，对着正在铡草的杂役喊：“新来的几位客官，马要喂上等草料，别怠慢了！”
杂役闷声应了，他才又颠颠地跑回前堂，从柜台上拎起粗瓷茶壶，给刚落座的几人各倒了杯热茶，茶沫子飘在杯口，却透着实在的暖意。
“我可算见识了，这店伙计的嘴皮子，真是磨得比刀刃还快，说的我都快流口水了。” 赫连逸端起茶杯抿了口，咂咂嘴，眼里带着点不可思议。
唐璿雾状似抬手掸了掸肩头浮尘，指尖却极轻地碰了碰肩上的小身影 —— 金黎正用小脚丫在他领口蹭来蹭去，还时不时把耳朵贴在他脸颊上轻轻扫过。
他斜睨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又怕赫连逸瞧出异常，只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闻听赫连逸的话，也抽不出心思回应。
明焕见状，自然地接过话头，“这位小二哥倒不算夸大，方才说的两道菜，确是北方那一带的招牌，尤其榛蘑炖鸡，秋冬时节吃着最补；昌图城的酒，更是出了名的醇厚，黑土地养出的粮食颗粒，酿出的酒烈得很。”
话刚落，赫连逸顿时来了精神，身子往前一倾，两眼放光地盯着明焕，仿佛找到了知音：“呦呵！原来明焕你也是懂酒之人，改日咱们找个清净地儿，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明焕被他这架势吓得往后缩了缩，连连道：“不敢与先生举杯，在下沾不得酒，一杯就晕。”
他心里暗暗后悔多提那半句酒，前两日明杉还跟他说，赫连公子因心上人成亲，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椅子念叨了半宿，酒量好得吓人。
他抬眼飞快瞥了眼赫连逸兴冲冲的模样，又悄悄低头：也不知那日赫连公子醉后念的，是骄阳公主的凤冠霞帔，还是宫世子那身紫锦袍？
这边两人说话的功夫，唐璿雾忽然觉出金黎并非随意蹭动，反倒轻重匀停，极有规律，他心头一动，金黎定是想告诉他什么，却碍于旁人在场，没法开口。
他正琢磨着找个由头离席，后厨的吆喝声己穿透大堂喧闹，亮堂堂撞进耳中：“上菜喽——”
伙计端着红漆托盘快步走来，宫保野兔酱色红亮，裹着细碎的花生和辣椒段；榛蘑炖鸡热气腾腾，清亮油花在汤面轻轻晃动，蘑菇吸饱了汤汁，瞧着就酥软。
“客官，您的菜来喽——”他麻利地把菜摆上桌，香味扑面而来，几人眼睛都亮了亮，当即攥紧了手边的木箸。
唐璿雾心头虽压着事，却没耽误用饭，他先夹了块炖得酥烂的鸡肉；赫连逸立刻跟着抬箸；明皓吃得也略显急切；明焕则斯文些，细嚼慢咽间，还不忘时不时给唐璿雾添些热汤。
几双木箸往来翻飞，不过片刻，桌上的菜就见了底，连炖鸡的汤都被分着泡了饭。
唐璿雾从袖中摸出块素色布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晚些再走。”
明焕会意，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碎银子，朝着不远处的伙计扬声喊：“结账，再开三间上房。”
“好嘞！” 伙计应得脆亮，白毛巾在肩上甩了个响，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脸上堆着笑收了银子，又弓着腰道：“楼上正好有三间挨在一起的朝南雅间，清净得很，保准您几位住得舒坦。”
说罢转身去柜台取了串黄铜钥匙，钥匙上还系着写了房号的红布条，他殷勤地在前头引路：“您几位这边请，楼梯有些陡，小心脚下。”
西人随他拾级而上，有些年头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一路蜿蜒至二楼。
二楼尽头的窗敞着，秋风携着清冽的凉意穿堂而过，唐璿雾下意识拢了拢衣襟，顺带将肩上的金黎往颈侧贴了贴。
伙计摘下三把钥匙递给明焕，指了指那几扇漆成深棕色的房门：“客官，这就是您几位的房间，中间这间最宽敞，有什么事您就喊一声，小的就在楼下。” 说罢躬身退了下去。
明焕先上前推开中间那间房的门，探头扫了眼屋内陈设，确认无碍后才侧身让开，“东家，您先歇着。”
接着他又递了把钥匙给赫连逸，指了指旁边的房门：“先生，您住这间。”
唐璿雾刚反手阖上门，金黎就飘浮到他跟前，声音里满是急切：“少年，我瞧见个行迹可疑的男子，他一首在咱们马车周遭打转，眼神不对劲。”
他握着门闩的手蓦地一顿，眸色霎时沉了几分：“你可看清那人的样貌？是寻常百姓，还是与那些人有关？”
“不好说。”金黎微微晃动了下耳朵，迟疑道：“那人头上戴了顶宽檐斗笠，我凑近了看，也只瞥见小半张脸，他穿的衣裳倒和明焕、明皓他们相似。方才他绕着马车转了几圈，临走前还在车壁上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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