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越来越沉，空气中仿佛有潮湿的水汽在缓缓凝结。江丽的车在小区路灯下缓缓驶过，每一束灯光都像在审视着她的疲惫脸庞。她一边开车，一边频繁地看手机。自下班后，丈夫的电话就变得频密而急促。每一次铃声响起，都是一种无形的抽打，让她的神经愈发紧绷。
车子还没停稳，电话又响了。这次电话那头的声音比任何一次都要干涩急躁：“你到哪儿了？沈皓还没回来，手机关机。我刚去学校和小吃街找了一圈，没见人影。班主任也联系过，他下午最后一节课请假没去。”
“报警了吗？”江丽的嗓音紧绷、沙哑，“还是要再找找？”
“还没报警，”对面沉默了一瞬，仿佛在试图压抑焦虑，“你先回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她挂断电话，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一向自信于自己能掌控局面，能一边处理案情一边维系家庭，可这一次，现实像黑夜一样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她。
家里一片黑暗，只有厨房的灯还亮着，餐桌上的饭菜结着一层冷油，空气里混杂着饭菜的腥味和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她刚换好鞋，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秦川回来了，头发和肩膀都沾着雨水，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灰暗。
“没找到？”她试探着问。
“整个学校和附近都找过了。”他的声音低而沙哑，“你那边有他同学的电话吗？”
“我找找。”她机械地翻查手机，脑子里却一片混乱。她想起自己最近为案子加班到深夜，每次回家儿子都己经睡下，而她也很少关心过他的日常。那些她自以为‘坚强’和‘独立’的教育方式，此刻像一张冷冰冰的铁网，将母子间所有柔软的情感都隔在外面。
两人各自拨打电话、查找同学、询问一切可能的线索，但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针扎心头。
终于，电话的拨号声停了下来，屋里陷入死寂。时钟的滴答声在静默中显得异常刺耳。秦川盯着手机，眼圈泛红，声音里带着自责和隐隐的哀伤：“我们是不是把他推得太远了？”
江丽沉默。她想起儿子小时候最喜欢在她下班后扑进怀里，一边撒娇一边分享学校的趣事。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话变少了，笑容变得勉强，眼神里总有说不清的疲惫。她曾以为成长就是这样，每个人都要学会自我消化，可当事情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时，她才发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都变成了无法弥补的裂缝。
“你努力了，”秦川的声音温和下来，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控诉，“但你真的陪过他吗？你有多久没有和他好好聊过天了？你每次回家都在忙工作，手机一响就跑出门，有没有哪怕一次，问过他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你也一样啊！”她下意识反击，声音带着哭腔，“你只会做饭、接送、写作业，可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你真的懂他吗？”
“我至少在家，”秦川低头，声音慢慢变得哽咽，“我至少陪在他身边。你呢？你把所有精力都给了案子，家对你来说只是一个落脚点。”
“那我该怎么办？”江丽终于崩溃，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能放弃案子吗？我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受害者得不到公正吗？你能吗？”
“我可以！”秦川的声音变得激烈，“我愿意为家让步，但你能吗？你能把家放在第一位吗？”
两人对峙着，情绪在黑暗中激烈碰撞。就在这时，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门被猛地推开，冷风卷着细雨灌进屋内。沈皓，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双眼布满红血丝，书包像块石头般甩在地板上。他站在门口，神情木然，仿佛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
“你们找我？”他嗓音沙哑，像是在和空气说话，“我不回家，是不是你们就不用争谁对谁错了？”
两人都愣住了。那一刻，所有的愤怒、焦虑、委屈，都凝固在彼此的目光里。
“去哪儿了？”江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可嗓音里的颤抖无法掩饰。
“外面。”他轻描淡写地回答，眼神却没有焦点，“街心公园。我只是不想回来，不想看到你们吵架。”
“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担心？”他冷笑，眼神里满是受伤和不屑，“你们只担心你们自己吧。你们谁真的管过我？我在学校被孤立，被人造谣，网络上被骂得狗血淋头，说我妈是‘铁面警花’，说我‘有娘生没娘养’。我难受得快要疯了，可你们呢？你们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懂，只会让我‘坚强’、‘别在意’。你们根本不懂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己经带了哭腔，脸上的倔强终于崩溃成泪水。他怒视着父母，像是要把所有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你们根本不懂我！”他的声音撕裂夜色，“我甚至不想回家，因为家里比外面还冷！”
江丽的心像被利刃一刀刀剜过。她想去抱住儿子，却被他一下推开。她僵在原地，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你们都别管我！”他怒吼着冲进房间，重重关上门。那一声巨响仿佛宣判了这个家庭的破碎。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冷风还在门缝里吹着，带来一丝彻骨的寒意。
秦川走到厨房，倒了杯水放在桌边，他的手微微颤抖，眼里全是愧疚和无力。他想开口安慰妻子，却发现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江丽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泪流满面。她一向以坚强、冷静自居，可此刻的她，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为什么那个曾经依赖、信任自己的孩子，如今只剩下愤怒和怨恨？
“我真的很累，很无力……”她的声音颤抖，像是从深井里传来，“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脑海里浮现出过往无数个夜晚：她加班到深夜回家，打开门时昏黄灯光下儿子熟睡的脸庞；她把功课和生活的琐事交给丈夫，自己却永远在追赶下一个案子的进展。她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兼顾一切，可现实却残酷地告诉她：有些失去是无法弥补的。
沙发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是秦川坐在她身边。他伸手想要拍她的肩膀，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两人肩并肩，却像隔了一道无形的高墙。
“我们都做得不好。”秦川低声说，声音里有沙哑的自责，“可我们总得想办法。不然，这个家真的会散了。”
那一刻，他们都明白，家庭的危机己经爆发到极致。每个人的情绪都在崩溃的边缘，所有的愧疚、痛苦、愤怒、委屈，在这个夜晚彻底撕裂开来。
门的那一头，传来隐约的低泣声。隔着一堵墙，每个人都在痛苦地孤独着。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的风吹得树影晃动，像是家里每个人内心的颤抖。江丽抬头看着天花板，眼眶干涩，心里空落落的。她终于明白，所谓“坚强”，并不是不流泪，而是在痛彻心扉后还能试着原谅彼此——包括原谅自己。
家庭的危机彻底公开化，所有的脆弱都被暴露在夜色下。这一夜，没人能睡得安稳。可也正是在最深的黑暗中，才有可能孕育出新的希望。
窗外的天，依旧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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