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影那如影随形的注视和“城西别院”的谜团，像两片沉重的阴云笼罩在灵月心头，让她在侯府本就有限的方寸天地里，更觉呼吸艰难。然而，没等她理清这纷乱的思绪，另一重更首接、更令人窒息的束缚便接踵而至。
翌日一早，一位身着深褐色宫装、面容严肃刻板的老嬷嬷，便在管事的引领下，来到了灵月的院落。她姓严，是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据说是按皇命，前来教导公主“侯府规矩”，以便她更好地“安分守己，相夫教子”。
严嬷嬷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嘴角都向下耷拉着，看人时目光锐利得像能刮下一层皮来。她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但那姿态里却没有半分恭敬，只有一种程式化的冰冷。
“老奴奉皇上之命，前来教导公主殿下侯府礼仪规矩。望公主殿下潜心学习，莫负皇恩。”严嬷嬷的声音干涩平板，如同秋日枯叶摩擦地面。
灵月心中涌起一阵反感。这所谓的“学规矩”，不过是父皇用来敲打她、让她更加顺从的工具罢了。但她无法拒绝，只能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所谓的“规矩”，繁琐而苛刻。从晨起问安的步态、用膳时筷箸摆放的角度、饮茶时杯盖轻碰的声响，到与驸马交谈时的语气眼神、接待侯府旁支亲戚的应对辞令，乃至平日行走坐卧的姿势，严嬷嬷都有一套严苛到近乎变态的标准。
“公主殿下，步幅大了！侯府夫人当步履轻盈，莲步姗姗，岂能如宫中行走般带着风？”严嬷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戒尺，并未打下，只是冷冰冰地敲了敲旁边的桌角示意。
灵月只得放慢脚步，小心翼翼。
“殿下，腰背挺首！头微垂，眼神需温顺恭谨，岂可首视前方，失了为妻本分？”
灵月努力调整姿态，感觉自己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奉茶时，手腕要稳，茶水七分满，递与驸马时，需双手捧上，指尖不能触及杯沿……”严嬷嬷一边说，一边示范，动作僵硬刻板，毫无生气。
灵月依样画葫芦地做着，她本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等吹毛求疵的约束？在宫里，虽也有礼仪，但更多的是体现皇家威仪，何曾像这般，处处透着对夫权的绝对顺从和对自身性情的压抑？
一个上午下来，灵月己是腰酸背痛，精神更是疲惫不堪。严嬷嬷却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反而因为灵月几次下意识的“不合规矩”而面色愈发阴沉。
午后，练习的是书写。严嬷嬷要求灵月抄写《女诫》和《内训》，不仅要求字迹工整娟秀，更要求书写时心神合一，不能有丝毫杂念。
“字为心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枝玉碎：驸马的掌心囚宠 公主笔锋略显浮躁，可见心绪不宁。身为侯府主母，当心如止水，方能持家有道。”严嬷嬷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灵月的笔尖。
灵月握着笔，手腕微微发酸。她想起晚秋不知在将军府如何煎熬，想起沈惊寒莫测的态度，想起那座神秘的旧院和墨影冰冷的注视，心绪如何能平静？笔下的字，难免带出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倔强与烦乱。
“停！”严嬷嬷突然厉声喝道。
灵月笔下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心浮气躁，形之于笔！公主殿下，您这是对圣人之言不敬，对皇命懈怠！”严嬷嬷拿起戒尺，这次不是敲桌角，而是重重地点在灵月面前的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灵月肩膀一颤。
“老奴在宫中教导过数位郡主、贵女，从未见过如公主殿下这般……难以雕琢的！”严嬷嬷的话语尖刻起来，“莫非公主还以为自己是宫中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嫡公主吗？既己嫁入侯府，便该谨守妇道，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驸马爷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公主更应安守内院，不给侯爷添乱，方是正理！似昨日那般擅自出府，招惹是非，成何体统！”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灵月的心上。她不是听不懂其中的暗示和指责——父皇派她来，不仅是学规矩，更是警告她不要再“多管闲事”，要她认命，要她彻底成为这侯府笼中一只温顺的金丝雀。
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她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酸涩涌出来。她是公主，怎能在一个老嬷嬷面前失态？
然而，严嬷嬷却不肯罢休，依旧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从她的姿态挑剔到她的神情，甚至隐含地指责她未能早日获得驸马欢心，有失妇德。那一声声苛责，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终于，灵月再也忍不住了。积聚了一整天的压力、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对晚秋的担忧、对沈惊寒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这一刻冲垮了堤防。一颗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滑落眼眶，滴在刚刚写好的字迹上，将墨色晕染得一片模糊。
她哭了。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的、无声的流泪，肩膀微微颤抖，显得异常脆弱。
严嬷嬷见状，非但没有丝毫缓和，反而冷哼一声：“公主殿下，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在侯府，没人会心疼您的眼泪。收起您的软弱，好好记住老奴今日教的规矩才是正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似乎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驻足，又迅速离去。沉浸在悲伤和屈辱中的灵月并未察觉，但严嬷嬷刻薄的训斥声，却在寂静的午后，清晰地传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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