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宫的夜比西岐沉得多。
宴散时,烛火己经烧得只剩半截,蜡油顺着青铜烛台往下淌,像凝固的眼泪。姬满跟着人流往殿外走,心里还记着内侍说的“质子院在王宫西侧,顺着宫道走三个岔口左拐”,可刚走出宴会厅,就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商宫的宫道比西岐的田埂复杂十倍,岔路口一个挨着一个,每个路口都挂着相似的青铜灯,灯光昏昏沉沉的,根本分不清哪条是去西侧的路。
“姬忠?姬忠!”姬满压低声音喊了两声,却没得到回应。宴前内侍说“随从只能在宫外候着,质子需独自去质子院”,他当时没多想,现在才发现,自己连商宫的东南西北都没分清。
旁边几个商国官员勾肩搭背地走过,酒气熏得人发晕,其中一个醉醺醺地撞了姬满一下,还骂了句:“不长眼的东西!挡路!”姬满踉跄着退了两步,攥紧了腰间的木剑——剑鞘上的西岐山川图案被他摸得发烫,这是祖父给的念想,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祖父说过,“遇到事别慌,先看,再想”。他抬头看了看西周,发现每个宫道旁的立柱上都刻着字,只是灯光太暗,看不太清。他走到最近的一根立柱前,踮着脚,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柱子上刻着一个“南”字,旁边还画着一只玄鸟。
“南……”姬满在心里默念,“质子院在西,那得往反方向走。”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踏踏踏”的,越来越近。
“都散了!散了!没看见宫门要关了吗?再在这儿晃悠,按宫规处置!”侍卫长的声音像炸雷,吓得几个还在闲聊的官员赶紧加快脚步。姬满心里一紧,连忙往旁边的岔路口躲——他现在还没摸清质子院的位置,要是被侍卫当成“闲逛的外人”抓起来,可就麻烦了。
躲在岔路口的阴影里,姬满看着侍卫队走远,才松了口气。可等他再出来时,更懵了——刚才的岔路口又多了两个,连刻着“南”字的立柱都找不到了。夜风顺着宫道吹过来,带着点宫墙的冷意,他裹了裹身上的麻布衣裳,忽然想起西岐的夜——西岐的夜里有虫鸣,有麦香,娘会在院里点着油灯等他练剑回来,可这里只有冰冷的宫墙和昏沉的灯。
“再走一段看看吧。”姬满咬了咬嘴唇,选了一条看起来人少的宫道往前走。这条路比刚才的窄些,两侧的宫墙也更高,墙头上的青铜灯忽明忽暗,照得地上的青石板忽亮忽暗,像撒了一地碎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姬满忽然发现,前面的宫墙和别的不一样——这墙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宫墙都高,墙头还隐约能看见青铜刺的影子,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更奇怪的是,这墙根下没有挂青铜灯,只有几盏小小的陶灯,灯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连旁边的宫道都比别处安静,连虫鸣声都没有。
“这是哪儿?”姬满心里纳闷。他在西岐时,听去过商国的斥候说“商宫最戒备的是摘星殿和祭灵宫”,摘星殿是商王住的地方,那这里会不会是……祭灵宫?
他放慢脚步,轻轻往前走了两步,想看清墙上有没有刻字。可刚走过去,就听见一阵轻柔的歌声,顺着夜风飘过来——
“玄鸟飞,飞上天,带阿妹,回故园……阿妹等,等花开,等哥归,摘桃来……”
歌声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懵懂,还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姬满一下子愣住了——商宫规矩森严,尤其是这种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孩唱歌?而且这歌声里没有商宫的威严,反而像西岐农妇哄孩子时唱的童谣,软乎乎的,让人心里发暖。
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歌声是从墙内传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会停一会儿,像是在想下一句词,有时候又会轻轻哼着调子,没有歌词。姬满顺着歌声的方向往前走,走到一处墙根下——这里的墙根有一道细缝,刚好能透过一点光,歌声也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玄鸟飞,飞不回,阿妹哭,泪涟涟……”
女孩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是快哭了。姬满心里忽然有点发紧,他想起西岐村里那个失去爹娘的小女孩,也是这样,一难过就哼童谣。他忍不住往墙缝那边凑了凑,想看看里面是谁,可墙太高,缝太细,只能看见里面一点晃动的白色衣角,像飘在夜里的云朵。
“谁在唱歌?”姬满在心里嘀咕。他猜不出这是谁——是宫女生的孩子?还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女儿被关在这里?可这墙这么高,还有青铜刺,不像是普通宫女或贵族女儿住的地方。
就在这时,歌声忽然停了。姬满心里一慌,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躲到旁边的树后。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墙内有动静,反而又传来轻轻的哼歌声,还是刚才的调子,只是比之前更轻了些。
姬满松了口气,又悄悄探出头。他看着那道细缝里的白色衣角,忽然想起祖父说的“祭灵宫有圣女,商王很看重”——难道,凡尘,九世轮回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凡尘,九世轮回最新章节随便看!唱歌的是那个圣女?可圣女不是应该被好好供奉着吗?怎么会唱这么委屈的童谣?
他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想再靠近一点,看看能不能看清里面的人。可刚走到墙根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侍卫的呵斥声:“谁在那儿!不许靠近祭灵宫!”
姬满心里一紧,回头一看——两个穿青铜甲胄的侍卫正快步朝他走来,手里的长矛闪着冷光。他想起内侍说的“祭灵宫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知道自己闯祸了,连忙往后退,可侍卫己经走到了他面前,其中一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捏断。
“你是谁?!敢来祭灵宫附近闲逛!”侍卫的声音像冰碴子,刺得人耳朵疼。另一个侍卫则拔出了腰间的刀,刀光在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姬满忍着胳膊的疼,连忙解释:“我是周族质子姬满,刚从宴席上下来,迷路了,不是故意来这儿的。”
“周族质子?”侍卫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姬满一番,看见他腰间的木剑和身上的麻布衣裳,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屑,“就算是质子,也不能靠近祭灵宫!大王有令,祭灵宫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按宫规处置!”
“我真的是迷路了。”姬满急忙说,“我找质子院,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了,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他一边说,一边想挣脱侍卫的手,可侍卫抓得太紧,根本挣不开。
就在这时,墙内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人碰掉了什么东西。姬满和侍卫都下意识地往墙上看——墙缝里的白色衣角不见了,歌声也停了,只剩下夜风“呼呼”地吹着。
“还看什么!赶紧走!再在这儿待着,别怪我们不客气!”抓着姬满胳膊的侍卫推了他一把,姬满没站稳,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他站稳身子,看了一眼那道墙缝——里面己经没有光了,也没有声音了,可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总想着刚才那道白色的衣角,想着那首委屈的童谣。
“走!别磨蹭!”侍卫又呵斥了一声,还用长矛尖指了指他的后背。姬满没办法,只能转身往回走,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祭灵宫的墙在夜色里像一道黑色的屏障,墙头上的青铜刺闪着冷光,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秘密,又像是在隔绝着什么。
他不知道,墙内的白灵此刻正贴着窗缝,看着他被侍卫推着走远的背影。他更不知道,刚才那首童谣,是白灵听乳母哼过一次,记在心里的——乳母说,这是商地的老童谣,唱的是“家人盼归”,可白灵没见过家人,只能在夜里偷偷哼,想着“归”到底是什么意思。
姬满被侍卫“送”到了第一个岔路口,侍卫还警告他:“再敢往祭灵宫方向走,就把你关起来!质子院在那边,自己找去!”说完,就转身走了。
姬满揉了揉被抓疼的胳膊,看着侍卫走远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祭灵宫的方向——夜色太深,己经看不见那道高墙了,可刚才的歌声还在耳边绕,那道白色的衣角也像印在了脑子里。
“祭灵宫……唱歌的女孩……”姬满在心里默念,把这两个词记了下来。祖父说要“观商宫虚实”,那祭灵宫的秘密,还有那个唱歌的女孩,说不定也是“虚实”的一部分。
他顺着侍卫指的方向往前走,这次没再迷路——大概是心里记着事,脚步也快了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质子院”的牌子,院子不大,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看见他来,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没说话。
进了院子,姬满才松了口气。院子里有一间小小的土坯房,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桌,还有一个小柜子,虽然简陋,却比商宫的宴会厅让人安心。他走到桌边坐下,摸了摸腰间的木剑,又想起了刚才的歌声——那歌声里的委屈,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忍不住想,墙内的女孩,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在这冰冷的王宫里,想念着远方的家人?
他从怀里掏出尹佚给的“尹”字木牌,放在桌上。木牌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看着木牌,忽然想起祖父说的“祭灵宫的圣女是商王的软肋”——刚才唱歌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圣女?如果是,那这个圣女,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一个会哼童谣、会委屈的普通女孩。
“不管是谁,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姬满在心里说。他把木牌收好,又摸了摸腰间的木剑——剑鞘上的西岐山川图案,好像在提醒他,他来商国,不只是为了“忍辱”和“观虚实”,或许,还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夜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带着点祭灵宫方向的气息。姬满走到窗边,望着夜色深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等明天天亮了,他要再去那条宫道看看,说不定,还能再听见那首童谣,再看见那道白色的衣角。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会让他和墙内的女孩,在不久的将来,有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而那场相遇,会像一颗石子,投进商周两国平静的水面,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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