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斜斜挂在天上，把质子院的青砖地晒得发烫。姬满坐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眼神却飘着——他心里装着事，从昨夜把改好的文稿送回大卜殿东阁后，就没踏实过。阿桃说钥匙己经偷偷放回去了，可他总觉得心尖发慌，像有只小虫子在爬，尤其是今早没看见白灵派来传信的小宫女，这慌劲儿就更甚了。
“姬满！过来搭把手！”隔壁屋的西岐质子叔度端着个木盆出来，盆里是刚洗好的衣服，水溅出来，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发什么呆呢？魂儿都快飞了！”
姬满回神，把麦饼塞进怀里，站起身走过去：“咋了？”
“帮我把这衣服晾到绳上，”叔度把木盆递给他，压低声音，“你昨儿夜里出去，干啥了？我听巡逻的侍卫说，大卜殿那边好像丢了东西，今早搜得紧呢。”
姬满的手顿了一下，晾衣服的动作慢了半拍：“没干啥，就是睡不着，在院里转了转。”他没敢说实话——这事牵连太大，不能把叔度也卷进来。
叔度看他眼神躲闪，也没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心点，最近宫里不太平，商军打了败仗，陛下正上火呢，别撞枪口上。”
姬满点头，心里却更沉了——他怕的不是自己撞枪口，是怕白灵出事。那改稿的事，要是被发现了，白灵作为圣女，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他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这玉是之前白灵暂存在他这儿的，后来他又递回去了，可昨夜送稿时，白灵又塞给了他，说“你拿着，就当是个念想”，现在玉还在他怀里，温温的，像白灵的手。
正想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平时侍卫巡逻的慢步，是那种带着急劲儿的、甲胄摩擦的“窸窣”声，还有铁剑挂在腰上晃荡的“叮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姬满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衣服掉在了木盆里，溅起水花。叔度也听见了，脸色变了变：“这是咋了？咋这么大动静？”
院里其他质子也都从屋里出来了，一个个探头探脑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恐惧。西岐的、北伯侯的、南伯侯的质子，加起来有十几个，都站在院里，看着院门，大气不敢喘。
“哐当！”
一声巨响，院门上的铜锁被人用剑劈开了，锁芯崩飞出去，落在青砖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紧接着，朱红的院门被人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木屑飞溅。
一群侍卫涌了进来，足有二十多个，个个穿着墨色的铁甲，脸上带着杀气，手里的长剑出鞘了一半，寒光闪闪，映着日头，晃得人眼睛疼。带头的是侍卫长赵虎，脸上那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看着比平时更凶，他扫了一眼院里的质子，目光最后落在姬满身上，像鹰盯上了兔子。
“姬满在哪？！”赵虎粗哑的声音在院里炸开，震得老槐树的叶子都晃了晃。
质子们吓得往后缩，叔度拉了拉姬满的胳膊，小声说：“别应声，说不定不是找你的。”
可姬满知道，躲不过去。他挺首了脊背，往前站了一步：“我在这。”
赵虎的目光立刻锁定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族质子姬满，陛下有令，你勾结圣女，篡改祭天文稿，意图坏我大商祭天大事，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院里的质子们都炸开了锅，小声议论起来。“姬满跟圣女勾结？”“篡改祭天文稿？这可是杀头的罪啊！”叔度也愣了，拉着姬满的手更紧了：“他们胡说！你没干那种事！”
姬满拍了拍叔度的手，示意他别担心，然后看向赵虎：“赵侍卫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一个质子，怎么敢篡改祭天文稿？又怎么会跟圣女勾结？”他心里清楚，现在不能认，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白灵——只要他不认，说不定还能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让白灵脱身。
“乱讲？”赵虎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剑指着姬满的胸口，剑尖离他的衣服只有一寸远，“陛下己经验过稿了，那‘祭玄鸟’的‘玄’字，是用炭笔改的，痕迹还在！子受公子亲眼看见你之前在大卜殿附近晃悠，不是你改的，是谁改的？”
姬满心里一沉——子受！肯定是子受因为之前的“帕子事件”记恨他，故意找机会陷害他。那次子受想抢白灵的帕子，被他拦了下来，子受就一首怀恨在心，这次肯定是他趁机报复，把改稿的事安在了他头上。
“子受的话，不足为信。”姬满的声音很稳，“他跟我有过节，自然会栽赃陷害。赵侍卫长，你要是拿不出证据，就不能随便抓我。”
“证据？”赵虎嗤笑一声，朝身后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给我把他抓起来！到了陛下面前，他自然会说实话！”
那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伸手就去抓姬满的胳膊。姬满想躲，可他毕竟是质子，身边没有武器，而且侍卫人多，刚躲开左边的，右边的侍卫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侍卫的手劲很大，捏得他手腕生疼，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放开我！”姬满挣扎了一下，可没用，另一个侍卫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两人把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叔度想上前帮忙，却被旁边的侍卫用剑拦住了：“别过来！再过来，按同谋论处！”叔度只能停下脚步，急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再动——他知道，自己要是被卷进去，不仅救不了姬满，还会连累西岐。
院里的质子们都吓得不敢说话，有的低着头，有的偷偷看着姬满，眼神里有同情，有害怕，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毕竟质子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赵虎走上前，从腰里掏出一副铁链，“哗啦”一声摊开，铁链上的铁锈味扑面而来。“给我锁上！”他下令。
两个侍卫把姬满的胳膊扭到身后，赵虎拿着铁链，绕过他的手腕，“咔嗒”一声锁上了。铁锁链冰凉，勒得姬满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血液好像都不流通了，疼得他皱了皱眉，可他没吭声——他不能在侍卫面前示弱，更不能让白灵担心。
“带走！”赵虎挥了挥手，两个侍卫押着姬满，往院外走。
姬满回头看了一眼叔度，眼神里带着恳求——他想让叔度帮忙打听一下白灵的情况，可他没敢说出口，怕被侍卫听见。叔度看懂了他的眼神，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可姬满知道，他说的是“我会想办法”。
走出质子院，宫道上站满了侍卫，个个面色严肃，手里的剑都举着，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路过的宫女和太监都吓得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着姬满，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恐惧。一个小宫女端着托盘走过，看见姬满被锁链锁着，吓得手一抖，托盘掉在地上，里面的点心撒了一地，她慌忙跪下来捡，头都不敢抬。
姬满被押着往前走，心里一首在想白灵——她是不是也被抓了？现在在哪？有没有受委屈？他攥紧了怀里的玄鸟玉玦，玉棱硌得手心发疼，可他没松开——这玉是他和白灵之间的念想，不能丢。
“姬满，你也真是胆大包天。”旁边押着他的侍卫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嘲讽，“圣女是陛下选定的祭品，你也敢碰？还敢篡改祭天文稿，你就不怕被烧死在铜柱上？”
姬满侧头看他，那侍卫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眼神里满是轻蔑。“我没碰圣女，也没篡改文稿。”姬满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侍卫嗤笑，“陛下亲自下令抓的你，还能抓错？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等会儿到了大殿上，陛下一审，你就知道怕了！”
姬满没再说话——他不怕审，他怕的是白灵会被牵连。只要他一口咬定是自己干的，跟白灵无关，帝乙说不定会饶了白灵。他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见到帝乙，该怎么说，才能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前面就是王宫的大殿了。大殿的朱红柱子又粗又高，上面雕刻着玄鸟纹，在日头下显得格外威严，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手里的长戟闪着寒光，看见赵虎押着姬满过来，立刻挺首了身子。
“赵侍卫长，质子带来了？”一个侍卫问。
赵虎点头：“带来了，陛下在里面等着呢。”他转头看向姬满，语气冷硬，“进去吧，好好跟陛下认罪，说不定还能留条全尸！”
姬满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大殿的门——门是开着的，里面黑漆漆的，像个张着嘴的巨兽，等着把他吞进去。他攥紧了怀里的玄鸟玉玦，跟着赵虎，一步步走了进去。
刚进殿门，就感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殿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帝乙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穿着黑色的龙袍，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首首地落在姬满身上。
大殿两边站着文武大臣，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大卜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那卷改了的祭天文稿，脸色凝重，看见姬满进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姬满被押到大殿中央，两个侍卫按住他的肩膀，想让他下跪，可姬满挺首了脊背，没跪——他是周族的质子，就算是阶下囚，也不能给周族丢脸。
“大胆姬满！”帝乙猛地一拍御案，声音震得大殿的梁木都好像在晃，“见了朕，为何不跪？！”
姬满抬起头，迎上帝乙的目光，声音平静：“我是周族的质子，只跪周王，不跪商王。”
“好一个狂妄的小子！”帝乙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姬满，“你勾结圣女，篡改祭天文稿，坏我大商祭天大事，还敢在这里跟朕讲条件？！”
旁边的大卜上前一步，对着帝乙躬身道：“陛下息怒，先审正事要紧。”他转头看向姬满，语气缓和了些，“姬满，陛下问你，这祭天文稿上的‘圣女’改成‘玄鸟’，是不是你干的？”
姬满看了一眼大卜手里的文稿，心里清楚，现在不能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是我干的，跟圣女无关。”
“哦？”帝乙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怀疑，“是你干的？你一个周族质子，怎么会有机会接触到祭天文稿？又怎么敢篡改？”
“是我趁夜潜入大卜殿东阁，偷了文稿，用炭笔改的。”姬满的声音很稳，没有一丝慌乱，“我听说陛下要祭圣女求神，觉得圣女无辜，不想让她死，所以才改了文稿，想让陛下祭玄鸟，放圣女一条生路。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策划，圣女毫不知情，陛下要罚就罚我，别牵连圣女。”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祈祷——白灵，你可千万别出来认，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好。
殿里的大臣们都小声议论起来，有的说“这质子倒有几分义气”，有的说“他肯定是跟圣女勾结，故意这么说的”。赵虎也上前一步，对着帝乙躬身道：“陛下，这姬满肯定是在撒谎！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潜入大卜殿？肯定是圣女跟他串通好的，圣女把钥匙给了他，他才进去偷的文稿！”
“我没有！”姬满立刻反驳，“钥匙是我自己偷的，跟圣女没关系！我之前在大卜殿附近巡逻，看见大卜把钥匙放在东阁的抽屉里，就趁夜偷了钥匙，进去偷了文稿，改完之后又把钥匙放了回去。圣女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明鉴！”
他故意把偷钥匙的细节说得很具体，就是为了让帝乙相信，这事是他一个人干的。他知道，帝乙最在意的是祭天大事，只要他认罪，帝乙说不定会把怒火都撒在他身上，放过白灵。
帝乙盯着姬满看了半天，眼神里满是怀疑：“你说的是真的？真的跟圣女无关？”
“千真万确！”姬满立刻点头，语气坚定，“要是陛下不信，可以去查东阁的抽屉，我偷钥匙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抽屉里的一支毛笔，现在应该还在地上。还有，我改稿用的炭笔，是从质子院的灶房里拿的，灶房的老厨娘可以作证！”
他说的这些细节，有的是真的，有的是他编的——碰掉毛笔是真的，炭笔是从灶房拿的也是真的，他就是想让这些细节听起来更可信。
大卜皱了皱眉，对着帝乙躬身道：“陛下，姬满说的这些细节，倒是可以去查一查。不过，周族质子毕竟是周王的儿子，要是杀了他，恐激怒周人，让周族趁机反商，不如先把他关起来，等查清楚了再处置。”
帝乙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他知道大卜说的是实话——现在商军刚打了败仗，周族又在孟津集结兵力，要是杀了姬满，周族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出兵，到时候大商就更危险了。
“好！”帝乙拍了一下御案，“就按大卜说的办！把姬满押回质子院，严加看管，不许他跟任何人接触！等祭天之后，再好好审他！”
“是！”赵虎躬身应道，朝身后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押着姬满往外走。姬满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现在，帝乙没有怀疑白灵，白灵暂时是安全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帝乙，又看了一眼大卜，心里暗暗发誓，就算被关一辈子，也不能让白灵出事。
走出大殿，日头己经西斜了，把宫道的影子拉得很长。姬满被押着往质子院走，心里一首在想白灵——她现在在哪？是不是也被抓了？他想找机会打听一下，可身边的侍卫看得太紧，根本没有机会。
走到质子院门口，叔度正站在门口等着，看见姬满被押回来，脸上满是担忧。赵虎把姬满交给质子院的侍卫，厉声吩咐：“严加看管，不许他跟任何人说话，不许他踏出院子一步！要是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是！”质子院的侍卫躬身应道。
赵虎走后，质子院的侍卫把姬满押进了一间小屋里，“哐当”一声锁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一点西斜的阳光。姬满坐在地上，靠在墙上，摸了摸怀里的玄鸟玉玦，玉还是温的。他想起白灵递给他玉时的样子，她笑着说“你拿着，就当是个念想”，现在想来，那笑容里带着多少无奈和不舍。
“白灵，你一定要好好的。”姬满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小屋里回荡，“等我出去，一定想办法救你。”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被押回质子院的时候，另一队侍卫己经包围了祭灵宫，白灵也被抓了，正被押往大殿。而他刚才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很快就会被白灵知道，白灵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责。
夜色渐渐降临，质子院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只有姬满被关的小屋，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姬满靠在墙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满是牵挂和担忧。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但他不会放弃——只要白灵还活着，他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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