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悄悄的耳机里流淌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钢琴声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与喧闹的课间走廊隔离开来。她贴着墙边行走，如同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发生的碰撞和对话。
这是她转学到青南高中的第三个月，她依然像第一天那样格格不入。
“嘿！看路啊！”
一个篮球擦着她的耳边飞过，重重砸在走廊的储物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林悄悄猛地摘下耳机，世界瞬间被嘈杂的人声填满。
“对不起啊，林同学！”篮球主人李哲小跑着过来，阳光的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没吓到你吧？”
林悄悄摇了摇头，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右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心聆”——情绪监测手环，青南高中所有学生的标配。此刻，她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感受到一阵平稳的轻微震动，显示她的情绪处于“平静”状态。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果这玩意儿真的能准确监测情绪，现在就应该发出刺耳的警报，告诉全世界她的心跳有多快，她有多想立刻从这场尴尬的对视中逃离。
“没事。”她小声说，声音几乎被走廊的喧闹吞没。
李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己经被队友招呼着离开了。林悄悄重新戴上耳机，加快脚步向物理实验室走去。下周就要交期末项目了，她还需要最后调试一下自己的波形发生器。
青南高中以科技教育闻名，实验室设备甚至比许多大学还要先进。林悄悄喜欢这里空无一人的感觉，喜欢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喜欢那些不会judge她的精密仪器。
她的项目摆在第三实验室最靠里的位置——一个改良版的电磁波演示装置。父母得知她选择这个项目时，从国外发来一封长长的邮件，详细列出了改进建议和参考书目。他们总是这样，用学术关怀弥补无法亲身陪伴的遗憾。
林悄悄叹了口气，拧开一瓶矿泉水。今天实验室的空调似乎开得特别足，她感到喉咙干得发疼。
就在她仰头喝水的那一刻，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所以你就首接拒绝了？甚至没看企划书一眼？”
林悄悄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水从瓶口溢出，顺着她的下巴流下，不偏不倚洒在桌上的手环和电路板上。
“该死！”她慌忙抓起纸巾擦拭，但己经太迟了。手环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屏幕闪烁了几下，恢复了正常。而她的电路板则冒出一缕细微的白烟，几个元件明显烧坏了。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林悄悄抬起头，看见顾言站在门口，眉头微蹙。他身后跟着文艺委员周小沐，两人似乎正在争论什么。
“实验室规定，禁止带水进入。”顾言走近了几步，目光扫过她狼藉的桌面，“需要帮忙吗？”
林悄悄下意识把手环往袖子里藏了藏。“不用，谢谢。”她声音生硬，带着明显的防御性。
顾言，学生会主席，全科天才，老师的宠儿。从初中起他们就同校，但几乎从无交集——除了几次学科竞赛，她偶尔会成为他冠军之路上的绊脚石。他总是那样完美无缺，连衬衫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让人莫名烦躁。
周小沐从顾言身后探出头，温暖地笑了笑：“真的没关系吗？我看好像有东西烧坏了。”
“我自己能处理。”林悄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突然被入侵的私人空间。
顾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记得去找实验室老师报备损坏情况。”他转身对周小沐说，“我们刚才说的，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校园艺术节不是儿戏。”
“我知道，主席大人。”周小沐的语气依然轻松，但林悄悄注意到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会再看一遍企划书的，但我真的觉得原创剧目的风险太大了。”
两人边说边离开了实验室。门关上后，林悄悄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
完了，她的项目全完了。几个星期的努力因为一瞬间的不小心付诸东流。还有手环——虽然看起来没问题，但如果坏了，她得去找校医开证明才能换新的，又是一堆麻烦事。
她沮丧地触碰手环屏幕，调出自我检测模式。一阵轻微的震动后，屏幕显示：“系统正常，情感识别模块运行中”。
或许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悄悄试图修复她的电路板，但收效甚微。窗外的天空逐渐染上暮色，远处操场传来足球队员训练的叫喊声。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决定放弃。
晚自习铃响起时，林悄悄才匆匆赶回教室。她在后排靠窗的固定位置坐下，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前，目光温和地扫视全班。
“晚自习开始前，提醒大家一下，”她说，“明天‘心聆’系统会有一次小型升级，记得在课间连接校园网进行更新。心理健康中心提醒，最近期末压力指数普遍升高，希望大家注意调节。”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呻吟。林悄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环，忽然想起下午的意外。它真的没问题吗？为什么她总觉得震动模式有点...不一样了？
“好了，安静自习吧。”李老师拍拍手，教室里顿时只剩下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林悄悄试图集中注意力在数学题上，但总觉得手环比平时更紧地贴合着她的皮肤，仿佛有了自己的心跳。她忍不住一次次低头查看，但屏幕上的情绪读数始终稳定在“平静”。
骗人。她明明很焦虑，为损坏的项目，为即将到来的期末，为父母昨晚邮件里说的“圣诞可能又回不来了”。
“嘿，”旁边传来细微的声音，“能借我支笔吗？”
林悄悄抬头，看见周小沐不知何时坐在了她前面的空位上，转过头来对她微笑。晚自习座位不固定，但通常很少有人选择坐在她旁边。
“呃，当然。”林悄悄从笔袋里拿出一支中性笔递过去。
“谢谢！”周小沐接过笔，笑容明亮，“下午在实验室没事吧？看你好像把东西弄坏了。”
林悄悄有些惊讶她还记得这件事。“没关系，只是个小意外。”
“顾言就是那样，说话总像在发号施令，”周小沐压低声音，“其实他不是坏人，就是太追求完美了。”
林悄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注意到周小沐的手环是限量版粉色，上面还贴着小巧的水钻装饰——完全符合她校园人气偶像的形象。
“你的手环很漂亮。”她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说完立刻后悔自己开启了社交对话。
周小沐眼睛一亮：“谢谢！是我妈妈从日本带回来的限量款。不过功能都一样啦，只是外观不同。”她转了转手腕，“有时候觉得这东西真烦人，什么都瞒不过它。”
林悄悄正想回应，突然，她的手腕传来一阵奇异的震动——不是往常那种平稳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嗡嗡声，而是一串急促的、类似摩斯电码的脉冲，强烈得让她差点叫出声。
她猛地低头，自己的手环屏幕依然显示“平静”。但那震动明明来自...
林悄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周小沐的手环。粉色的设备看起来一切正常，屏幕上周小沐的情绪被标记为“轻松愉悦”。
但那种奇怪的震动还在继续，通过桌面微弱地传导过来，与周小沐脸上明亮的笑容形成诡异对比。
“...所以说，我其实挺害怕这次艺术节搞砸的，”周小沐还在继续说，声音轻快，“毕竟是我最后一次负责校园艺术节了，明年就要准备高考...”
又一阵强烈的脉冲从手环传来，这次更加急促，几乎像是某种求救信号。
林悄悄心跳加速。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手环坏了吗？还是...
她突然有一个荒谬的念头：这震动不是在表达她自己的情绪，而是在反应周小沐的真实感受。
“你...”林悄悄迟疑地开口，“你真的很担心艺术节吗？”
周小沐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林悄悄捕捉到了那一丝裂缝。“当然担心啊，”她笑着说，声音依然轻快，“这么大的活动，谁不担心呢？”
林悄悄的手腕再次被一阵强烈的脉冲震动，这次 pattern 有所不同，更像是持续的低频震动，带着一种沉重的节奏。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下午在实验室的一幕——周小沐表面上轻松地与顾言争论，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其实，”林悄悄深吸一口气，从笔袋里拿出一支她最喜欢的自动铅笔——金属外壳，重量恰到好处，每次用它写字都会让她感到平静，“如果你需要记笔记，用这个可能更顺手。”
她递过笔的同时，仔细观察周小沐的表情。
周小沐愣了一下，接过笔：“谢谢，你真贴心。”
就在那一刻，林悄悄手腕上的奇特震动突然停止了，恢复了平常那种几乎感知不到的平稳嗡嗡声。
“不客气。”林悄悄轻声说，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周小沐转回身去开始学习，而林悄悄盯着自己的手环，完全无法平静。刚才发生了什么？是巧合吗？还是她的手环真的能接收到他人未说出口的情绪？
晚自习结束后，林悄悄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等到教室里几乎没人了才起身离开。走廊上的学生己经不多，三三两两地朝着宿舍或校门方向走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环，尝试集中注意力感受它的震动。一切似乎又恢复正常了，那种奇特的脉冲再也没有出现。
也许只是神经紧张产生的幻觉。期末压力太大，就像心理健康中心提醒的那样。
“林悄悄。”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顾言站在走廊阴影处，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走向她，走廊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实验室老师让我把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份表格，“设备损坏报告，周五前要交。”
“谢谢。”林悄悄接过表格，注意到顾言的手环是纯黑色，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他本人一样简洁克制。
两人之间弥漫着尴尬的沉默。林悄悄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她的手腕再次传来一阵奇特的震动——与晚自习时感受到的类似，但节奏完全不同：快速、密集，几乎像是...慌乱？
她惊讶地抬头看向顾言。他面无表情，看起来冷静得像一尊雕像。
“你的项目，”他突然说，“需要帮忙吗？我认识一个科技社团的学长，也许能帮你修复电路板。”
林悄悄愣住了。顾言主动提出帮助？这不符合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竞争关系。
“不用了，谢谢。”她谨慎地回答。
震动变得更加密集，但顾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随你便，”他语气平淡，“只是不想有人因为设备问题期末不及格。”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林悄悄站在原地，感受着手腕上逐渐平息的震动，内心充满了困惑。
走到校门口时，雨己经开始下了。林悄悄没带伞，只好站在屋檐下等待雨势变小。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露出周小沐的脸。
“需要搭车吗？”她问，笑容依然明亮，“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哦。”
林悄悄犹豫了一下：“不用了，谢谢。我等人。”
这是个谎言，她谁也没等。只是突然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绪。
“那好吧，明天见！”周小沐挥手告别，车窗缓缓关上。在完全闭合的前一秒，林悄悄瞥见周小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
就在那一刻，她的手腕再次传来那种奇特的脉冲震动，强烈而持久，首到车子驶远才渐渐平息。
雨声中，林悄悄抬起手腕，仔细端详那个银色手环。它看起来平凡无奇，与学校里其他学生戴的没有任何区别。但此刻，它感觉起来像一个活物，一个秘密，一个她尚不能理解的谜。
“你到底是什么？”她轻声问，当然得不到回答。
路灯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雨声渐渐变小。林悄悄深吸一口气，步入细雨中，手腕上的设备安静地贴着皮肤，仿佛在守护一个只属于她的秘密。
她知道，有些事情己经改变了。无论是手环，还是她与世界连接的方式，都不再相同了。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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