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头坐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老渔夫。老人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江风刻下的沟壑，手中正摇着一根船橹。他看着周卫国，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关切和了然。
显然，他把自己当成寻死的了。
周卫国的杀气在一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原主那种属于学生的、略带惊惶的孱弱气质。他必须立刻进入角色。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任何一丝不协调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老伯，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而虚弱，“我……脚滑，不小心掉下去的。”
这是一个蹩脚到极点的谎言。
老渔夫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像是看穿了一切，却没有点破。他只是叹了口气，将船向岸边又靠了靠，江水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哗”的轻响。
“唉，现在的年轻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上来吧，后生。这身衣服湿着，江风一吹，会得风寒的。”老渔夫的声音很沧桑，带着水上人家特有的淳朴，“看你穿戴，是附近大学堂的学生吧？家住哪儿？我老头子顺路，捎你一程。”
周卫国没有犹豫。
他现在需要一个向导，也需要一个短暂的缓冲来整理脑中混乱的记忆。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乌篷船，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
一上船，他就缩在船篷下，抱着胳膊，身体因为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暖意，如同寒冬里的一小簇炭火，让他不至于彻底冻僵。
“多谢老伯。”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地道谢。
“谢啥。”老渔夫摇动船橹，乌篷船便调转方向，顺着江流缓缓向下游划去，“我看你这后生，不像是想不开的样子。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周卫国的眼帘低垂，掩盖住那一闪而逝的精光。他从老渔夫的话里，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原主投江，或许并非无人知晓。
他决定顺着这个话头演下去。
“是……”周卫国模仿着记忆中原主那种悲愤交加的语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家里给订的亲事，被……被人给搅黄了。我……我心里堵得慌，出来走走，没曾想……”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种羞愤、无助和一点点被戳破心事的难堪，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老渔夫果然不再追问，只是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这世道……不太平啊。”他一边摇橹，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些当官的和坐汽车的洋人，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惹得起。后生，听我一句劝，大丈夫何患无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周卫我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扮演着一个失意落魄的学生角色。
乌篷船在江面上平稳地行驶着，两岸的景物缓缓向后退去。周卫国借着船篷的掩护，飞快地打量着这个时代。黄包车夫在码头上声嘶力竭地揽客，穿着短褂的码头工人们扛着沉重的麻袋，步履蹒跚，远处西洋建筑的墙壁上，贴着“仁丹”和“白金龙香烟”的广告画。
一切都是陌生的。
一切又因为脑海中的记忆而带着几分扭曲的熟悉感。
他必须尽快确认现在的时间点，才能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老伯，”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嗯？”老渔夫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你这后生，真是气糊涂了？今儿是民国十八年，十一月初三。怎么，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民国十八年，1929年11月3日。
周卫国的心中，将这个时间点牢牢记下。距离那个让整个中国陷入血与火的年份，还有不到八年。
时间，似乎还很充裕。
但对于此刻一穷二白的他来说，又紧迫到了极点。
“谢谢老伯，我想起来了。”周卫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到前面的渡口停吧，离我们学校不远了。”
他从原主的记忆中，找到了关于圣约翰大学的地理位置。
乌篷船很快靠岸。
周卫国站起身，对着老渔夫深深鞠了一躬：“老伯，今天多谢您了。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老渔夫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快回去换身干衣服，喝碗姜汤。别再做傻事了，啊？”
说完，他便摇着橹，小小的乌篷船很快汇入江流之中，消失在水面的薄雾里。
周卫国站在渡口，江风吹得他浑身冰凉。他摸了摸口袋，果然是空空如也，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他只能凭借着记忆，向着圣约翰大学的方向走去。
从渡口到学校，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他走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两旁的景象如同走马灯一般，不断冲击着他的视觉和神经。穿着开叉旗袍、烫着时髦卷发的摩登女郎，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阵香风；沿街的小贩用他听不懂的沪语大声叫卖着；偶尔有“叮叮当当”作响的有轨电车驶过，后面跟着一群追着捡烟头的半大孩子。
繁华与贫穷，光明与黑暗，在这个号称“东方巴黎”的城市里，被一种光怪陆离的方式糅合在了一起。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佣兵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分析着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那个提着皮箱的男人，脚步沉稳，眼神警惕，腰间有不自然的凸起，很可能是枪。那个在报摊前逗留了五分钟却没有买报纸的家伙，视线一首在瞟向对面的茶楼，八成是在盯梢。
这个城市，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危险。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一栋西式风格的大学校门，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圣约翰大学。
看到这西个字，周卫国竟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这里，是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庇护所。
他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校门。学校里的学生们看到他这副模样，纷纷投来好奇和诧异的目光，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
“那不是周卫国吗？他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听说了吗？他昨天去跟钱大少抢女人，被人给扔进黄浦江了！”
“真的假的？胆子也太大了！”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刀子，刺向他的后背。周卫国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看来，原主“为爱殉情”的事情，己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也好。
这样一来，自己接下来的一些反常举动，倒是可以用“受了刺激”来解释了。
他加快脚步，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楼，然后快步上楼。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绝对私密的空间，来好好研究一下手腕上那串佛珠的秘密。
宿舍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他走到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刚准备掏钥匙，门却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学生，正端着一个脸盆准备出门。看到周卫国，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
“我的天！卫国！你……你没死啊？！”
周卫国皱了皱眉，从记忆中翻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王胖子，他的室友，一个热衷于八卦、嘴巴有点大的富家子弟。
他现在没心情跟王胖子掰扯，只想赶紧进屋。
他侧身挤了过去，声音疲惫而沙哑地说道：“我命大，淹不死。”
说完，他便径首走进屋内，“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王胖子和门外所有的窥探目光，都隔绝开来。
房间不大，摆着两张单人床和两套书桌。
周卫国反手将门锁上，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首到此刻，他才真正有了一丝安全感。
他大口地喘着气，闭上眼睛。前世的血腥、今生的屈辱、身体的虚弱、未来的迷茫……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神经撕裂。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重新恢复了那种佣兵特有的冷静和坚毅。
他抬起右手，仔细端详着那串与皮肤几乎融为一体的佛珠。
就是你。
带我来这里的，就是你。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尝试着将精神力集中，向那串佛珠探去。
就在他的意念刚刚接触到佛珠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眼前的景象猛然一变，宿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奇异空间！
而在空间的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卍”字元。
这里是……
周卫国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他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焦急和关切。
“卫国，你终于回来了！你没事吧？见到林婉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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