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周卫国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凝固了。
赵凯脸上的焦急和担忧，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骇所取代。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同窗兼同乡的好友，嘴巴微微张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周卫国，而是一个从黄浦江里爬出来的、索命的水鬼。
“卫国……你，你说什么？”赵凯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你是不是被江水呛坏了脑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周卫国没有理会他的震惊。
他自顾自地脱下身上那件湿透了的蓝色学生装，随手扔在地上，仿佛扔掉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那个懦弱、无能的过去。他赤着上身，走到自己的衣箱前，翻找着干净的衣物。
这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瘦得能看见一根根的肋骨，皮肤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肌肉更是松弛得可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骨架还算匀称，是个可造之材。
他平静的姿态，彻底激怒了处于恐慌中的赵凯。
“周卫国！你看着我！”赵凯猛地冲了上来，双手死死抓住周卫国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试图将他从“疯癫”中摇醒，“你疯了吗？！杀人？杀谁？杀钱虎？！你知道他是谁吗？他爹是淞沪警备副司令钱立群！手里管着几千条枪！杀了他，别说我们两个，就是把我们老家那个县城翻过来烧成灰，人家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赵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周卫国的脸上。
周卫国任由他摇晃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赵凯，首到对方因为脱力而渐渐停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手，用一种与这具身体的孱弱完全不符的、稳定得可怕的力道，轻轻拨开了赵凯的手。
“你怕了。”
他说。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一种最简单、最首接，也最伤人的陈述。
赵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梗着脖子反驳道：“我这不是怕！我这是理智！是为你好！你懂不懂？我们是学生，是读书人！不是街头的烂仔瘪三！杀人是犯法的，是要掉脑袋的！”
“法？”
周卫国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笑，这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一边用一种平淡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昨天，钱虎当着霞飞路几百人的面，强抢民女，殴打学生。请问，哪条‘法’管他了？你去找巡捕，巡捕管了吗？”
赵凯瞬间语塞，脸上的愤怒，迅速被一层无力的灰败所取代。
“那……那不一样……”他喃喃地辩解着。
“没什么不一样。”周卫国扣上了最后一颗纽扣，他转过身，一双黑色的眸子，在宿舍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在这个世道，谁的拳头大，谁的枪多，谁就是‘法’。钱虎他爹的拳头比我们大，所以他可以无法无天。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赵凯被这番赤裸裸的言论，冲击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呆呆地看着周卫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那个平日里见到女生都会脸红、说话细声细气、甚至有些自卑的周卫国吗？
不。
绝对不是。
他的身体还是那个身体，但里面的灵魂，仿佛被换成了一头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冷静、残酷，视人命如草芥。
周卫国没有再去看他，而是开始活动自己的手脚，评估这具身体的机能。
力量，约等于零。
速度，约等于零。
耐力，更是负数。
唯一的优点，就是年轻，恢复能力应该不错。
他缓缓打出了一套最基础的军体拳，动作生涩、缓慢，毫无力道可言。但在赵凯眼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周卫国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简洁、高效、纯粹为了杀人的目的性。那不是学生们在操场上锻炼的广播体操，而是一种……一种他只在那些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身上，才偶尔能瞥见的铁血韵律。
“卫国……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凯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了林婉清那种女人，不值得啊！她……她未必看得上你，你这又是何苦？”
“女人？”
周卫国停下了动作，他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她？”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地上那滩属于原主周文的水渍。
“我为的，是这具身体所受的屈辱。是那个懦夫，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中滔天的恨意。”
“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周卫国，从不受辱。谁敢让我跪下，我就敲碎他全身的骨头！”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钢钉，狠狠地砸在赵凯的心上。
赵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明白了。
周卫国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疯了。
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钱虎的命！
一种源自心底的寒意，让赵凯的牙关都开始打颤。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朋友，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周卫国重新坐回床边，语气恢复了平静。
“我需要钱。”他说，“我现在身无分文。”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赵凯的大脑有些跟不上。他愣愣地问：“钱？你要钱干什么？”
“吃饭，买衣服，租一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周卫G国看着他，眼神坦然，“最重要的是，我需要启动资金，去弄一些……趁手的工具。”
“工具？”赵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即反应了过来，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你……你该不会是想去买枪吧？！”
周卫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赵凯，我们是朋友，对吗？”
赵凯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没记错的话，你每个月家里都会寄来二十块大洋的生活费。你花钱节省，应该攒下了不少。”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不需要你参与进来，更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需要你借我一点钱。事成之后，我会双倍，不，十倍还你。”
“这不是钱的事！”赵凯几乎是吼了出来，“卫国！你这是在自寻死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周卫国的声音陡然转冷。
“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赵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明是如此孱弱的一具身体，却在此刻，散发出一种让赵凯几乎要窒息的压迫感。
“他必须死。耶稣也留不住他，我说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作为我周卫国唯一的朋友……”
“是帮我，还是……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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