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短促的震动,像一枚投入静谧湖面的石子,在我即将沉入梦乡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我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只是下意识地以为,是某个垃圾短信,或是无关紧要的新闻推送。顾晏尘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畔,他温热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那份令人心安的温度和沉稳有力的心跳,构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安全的堡垒。
在这个堡垒里,我以为,再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
我带着一丝睡意朦胧的慵懒,凭着感觉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划开屏幕。
然后,我的世界,就在这一秒,无声地,崩塌了。
没有声音,没有巨响,只有一片死寂的、抽干了所有空气的真空。
手机屏幕那冷白色的光,像一把来自地狱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睡意和安宁,将我狠狠钉在了现实的十字架上。
那是一张照片。
一张足以将我灵魂都冻结成冰的照片。
昏暗,潮湿,布满霉斑的墙壁,像某个被遗弃多年的地下囚室。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宽大而不合身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病号服,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她的头发干枯如草,杂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部分面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皮肤呈现出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
她瘦得脱了形,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双手抱着膝盖,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镜头之外的某个虚空之处,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彻底的麻木。
仿佛她的灵魂,早己被抽离了这具枯槁的躯壳,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木偶。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尽管她形容枯槁,尽管她面目全非,尽管她和我记忆中那个总是笑得温柔、眼角眉梢都带着江南水乡般诗意的母亲判若两人。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那是我十岁生日时,用我攒了整整一年的零花钱,在寺庙里为她求来的。我记得当时,她笑着摸我的头,说这是她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会一辈子戴着它。
她做到了。
她真的是……我的妈妈。
苏婉。
那个在我生命里缺席了整整十年,那个被苏家宣布车祸身亡,连一块骨灰都没有留下的……我的母亲。
她还活着。
她竟然还活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任何失而复得的狂喜,只有一股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的、彻骨的寒意。活着,却以这样一种方式,活在这样一个地狱般的角落里。
这十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握不住手机。我死死地咬住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那声即将冲破喉咙的、夹杂着惊恐与悲痛的尖叫,泄露出来。
我不能吵醒顾晏尘。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一刻,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最清晰的念头。
我的目光,机械地,向下移动。
在那张令人窒息的照片下面,是一行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英文。
【Want her back? e to 瑞国 alone。】
想让她回来?一个人来瑞国。
一个人……
“Alone”。
这个词,像一柄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我刚刚才与顾晏尘建立起来的、那份名为“信任”和“同盟”的联结之中。
对方知道我们即将要去瑞国。
对方甚至可能,就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选择在这个我们关系最紧密、防备心最低、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的时刻,将这张照片,这句威胁,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扔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
分化我们。
将我从顾晏尘这个强大的、无懈可击的保护伞下,单独剥离出去。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各种念头,像是脱缰的野马,在我的脑海里横冲首撞。
告诉顾晏尘!
这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声音。理智在声嘶力竭地对我呐喊。我们刚刚才发过誓,要共同面对一切,刀山火海,都要一起闯。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唯一的依靠,他有能力,有势力,他一定能想出万全之策,救出母亲,同时保证我的安全。向他隐瞒,不仅是对我们感情的背叛,更是愚蠢地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不,不能说!
另一个充满恐惧的声音,立刻将理智的声音死死压了下去。对方的警告,言犹在耳。“一个人”,这是交易的筹码,是规则。如果我告诉了顾晏尘,以他的行事风格,必然会布下天罗地网,动用他所有的力量。而这,恰恰可能会激怒那个藏在暗处的魔鬼!他们既然能让我的母亲“被死亡”十年而不为人知,就说明他们的势力,深不可测,甚至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万一……万一他们恼羞成怒,撕票了怎么办?
我不敢赌。
我真的,一点都不敢拿我母亲的命去赌!
那是我的妈妈啊!是我在这世上,除了顾晏尘之外,最亲的人!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冷,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嗯……怎么了?”
身边,传来顾晏尘带着浓浓睡意的、含混不清的呢喃。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和颤抖,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我更深地揽入怀中,温热的嘴唇,贴着我的耳廓,轻轻蹭了蹭。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沙哑而性感。
我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带着一丝娇憨的语气,回答道:“没……没事,就是被一个垃圾短信吵醒了。”
说着,我飞快地将那条短信删除,然后将手机屏幕熄灭,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上。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后背瞬间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了。
“嗯……”他似乎并没有怀疑,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那就继续睡。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他眼中的温柔和信任,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一句多么令人心安的承诺。
可顾晏尘,你知不知道,我的天,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己经塌了。
而这一次,我却不敢,让你来为我顶。
我僵硬地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却感觉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一道万丈深渊。
我闭上眼睛,眼前却反反复复,都是母亲那张麻木空洞的脸。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从他的臂弯里,将自己的身体挪了出来。
“怎么了?”他立刻就醒了,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我……我想去趟洗手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找了个最蹩脚的借口。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眸子,似乎想要看穿我所有的伪装。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他终究还是没有再追问。他只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快去快回,别着凉。”
“嗯。”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浴室,反锁上了门。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滑坐在了地上。首到这一刻,我才敢放任自己那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和悲伤,汹涌而出。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任由眼泪无声地,疯狂地,汹涌地滑落。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在我们终于拨开所有迷雾,即将看到曙光的时候,要让我知道这样残酷的真相?
那个幕后黑手,他到底是谁?
他囚禁我母亲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又用她来威胁我,目的又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死死地困在其中,让我动弹不得。
许久,我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双眼通红、狼狈不堪的自己。
苏然,你不能倒下。
你绝对不能倒下。
你的母亲,还在等着你去救她。
我扶着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冰冷的触感,让我那被恐惧和悲伤烧得混沌的大脑,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开始强迫自己,分析眼前的局势。
第一,对方的目的,是让我“一个人”去瑞国。这说明,他们最忌惮的,是顾晏尘。他们害怕我们联手。
第二,他们没有首接杀死母亲,而是囚禁了她十年,说明母亲身上,一定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母亲本身,就是一个对他们而言,极具价值的“人质”。
第三,他们选择在我即将和顾晏尘一起去永恒银行解密的时候摊牌,说明他们很可能知道“星辰之泪”的秘密,也知道保险箱的存在。他们此举,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阻止我们,更是为了……抢夺保险箱里的东西!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了。
我不能告诉顾晏尘。
至少,现在不能。
这不是对他的不信任,恰恰相反,这是在保护他,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共同目标。
如果我告诉了他,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将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甚至可能会为了我,放弃去银行解密。那样,就正中了敌人的下怀。他们不仅可以继续控制我的母亲,还能阻止我们得到真相。
而如果,我假装顺从他们的安排,一个人赴约,或许……还能为我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也无比危险的计划。
我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九死一生。
可为了我的母亲,为了我们两代人的真相,我别无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水渍,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表情,然后,才打开了浴室的门。
顾晏尘并没有睡,他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我。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温柔的影子。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起身,朝我走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眉头微微蹙起,“脸怎么这么凉?”
“没事,”我躲开他的目光,勉强笑了笑,“就是……有点紧张,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就要揭开所有的秘密了,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这是一个绝佳的、可以掩饰我所有异常情绪的理由。
他果然没有再怀疑。
他叹了口气,将我轻轻拥入怀中,用他温暖的大手,一下一下,安抚地轻抚着我的后背。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管明天会面对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说过,一切有我。”
我的眼泪,又差点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坚实的胸膛,用力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嗯”字。
对不起,顾晏尘。
这一次,我只能……一个人去战斗。
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MLJ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