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做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足以将人冻伤的寒意。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团没有生命的空气。
“我……”我张了张嘴，那些在路上演练了无数遍的解释，那些关于母亲、关于复仇、关于“奇美拉”诅咒的、惊心动魄的真相，在接触到他这道冰冷目光的瞬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
在他那片死寂的荒芜面前，任何惊涛骇浪，似乎都掀不起一丝涟漪。
“离婚协议，”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我，仿佛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我己经让法务部去拟了。你想要什么，顾氏的股份，不动产，现金……随便你开。只要你签了字，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不！”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我所有的恐慌和绝望，“我不是来谈这个的！我不要离婚！顾晏尘，你听我解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我想的哪样？”他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喑哑，却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我心碎。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米八八的挺拔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和骇人的压迫感，一步一步，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他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
昏暗的光线里，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布满了从未有过的颓唐和……自嘲。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猩红的血丝。
他伸出手，用那只……被我亲手用针头刺穿了的、手背上还贴着一块小小创可贴的手，轻轻地，捏住了我的下巴。
他的动作，很轻。
可那指尖传来的、刺骨的冰冷，却让我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微微低下头，那双失焦的、带着浓重酒气的眼睛，近在咫尺地，看着我，“那是哪样？”
“是你拿着我给你的无限额黑卡，转身就去给你的仇人买单？”
“还是你前一秒还在我怀里，说着信任我，后一秒，就毫不犹豫地，一个人去赴那场明显是陷阱的约？”
“又或者……”他顿了顿，捏着我下巴的手，微微收紧，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足以将我溺毙的……浓重的伤痛。
“……是你看着我因为找到你而失而复得，看着我心疼你受伤的样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根针，扎进我毫无防备的手里？”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烧红的匕首，一刀一刀，精准地，插进我早己鲜血淋漓的心脏。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是无法辩驳的、血淋淋的事实。
“顾晏尘，对不起……”我泪如雨下，只能一遍又一遍，苍白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我……我当时别无选择……我……”
“别无选择？”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是啊，你总是别无选择。”
“为了复仇，你选择嫁给我。”
“为了你母亲那一个不知真假的‘线索’，你选择背叛我。”
“苏然，”他凑到我的耳边，用一种近乎情人呢喃的、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语调，轻声说道，“在你心里，我顾晏尘，究竟算什么？”
“是一个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还是一个……只要你需要，就可以随时被你牺牲、被你抛弃的……傻瓜？”
“不……不是的……”我疯狂地摇着头，泪水，混合着巨大的、足以将我淹没的恐慌，汹涌而出，“你是我丈夫！是我爱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为了什么？”他猛地松开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压抑了太久的、山洪海啸般的怒吼，“为了发那条‘我们到此为止’的短信吗？！还是为了掰断手机卡，让我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都找不到你？！”
“苏然！你知不知道！在你消失的那几个小时里，我是怎么过的？！”
“我甚至以为，你被他们抓走了！我甚至己经准备好，就算倾尽整个顾氏，就算让我自己粉身碎骨，我也要把你换回来！”
“可结果呢？”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那双破碎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那么明显的、近乎孩童般的……委屈和脆弱。
“结果，我的妻子，那个说爱我的女人，她没有被任何人绑架。她只是……为了拿到我的一点血，就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我一刀！”
“然后，转身，就给我发来了……离婚协议。”
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苏然，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我的心，彻底碎了。
碎成了无数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的、锋利的玻璃碴，将我的五脏六腑，都搅得血肉模糊。
是啊。
我该怎么解释？
我该怎么在不告诉他全部真相的情况下，让他相信，我那看似荒谬、实则别无选择的行为？
如果我告诉他，他母亲还活着，我母亲的心脏在她身体里……他会信吗？
不，他不会。
他只会觉得，我疯得更加彻底了。
他只会觉得，我是在为自己的背叛，编造一个更加离谱的、侮辱他智商的谎言。
我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在林文静阿姨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她那把能够对抗“奇美拉”的“剑”，还没有真正递到我手上之前，我不能将她暴露在顾家那个怪物的视线之下。
我更不能，在顾晏尘此刻这种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再用一个如此颠覆性的真相，去刺激他，去引爆他身体里那颗……致命的炸弹。
我只能忍。
我只能，将所有的真相，所有的委屈，都死死地，咽回肚子里。
然后，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弥补，去……赎罪。
“对不起……”我擦干眼泪，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写满了伤痛和绝望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卑微的语气，乞求道，“顾晏尘，你再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
“我承认，今天，是我错了。我用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伤害了你。你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但是，求你，不要说离婚，好不好？”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弥补的机会。我会用我接下来的一辈子，去向你证明，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爱你。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谎言。”
我说完，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囚，等待着他的答案。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苏黎世湖上，游船驶过时，传来的一两声悠长的汽笛。
顾晏尘就那么看着我，那双猩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情绪在剧烈地翻涌着。
有挣扎，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被我刻意忽略的、几乎要熄灭的……希冀。
我知道，他还在乎我。
哪怕我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哪怕他对我失望透顶，可在他内心最深处，那份失控的爱，依然在。
也正是这份爱，让他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片窒息的沉默中，石化成一尊雕像。
他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里面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比之前更加深沉的、让我感到彻骨寒冷的……麻木。
“好啊。”
他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涌了上来。
他……他答应了？
他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了？
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将我所有的幻想，都敲得粉碎。
“你不就是想留在我身边吗？”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陌生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想继续当你的顾太太，享受这份荣华富贵吗？”
“我成全你。”
“但是，苏然，”他一步一步，重新走到我的面前，那双麻木的眼睛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就像在看一个……没有任何生命的、精美的玩偶。
“从今天起，别再跟我提‘爱’这个字。”
“你不配。”
“也别再妄想，能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的……信任和感情。”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顾太太的身份，用不完的钱，至高无上的荣耀……只要我顾晏尘还活着一天，这些，就都是你的。”
“但是，”他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地，划过我的脸颊，那动作，温柔依旧，却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温度。
“我的心，你别再碰了。”
“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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