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光明遗忘的国度。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处被无限稀释，化为一种黏稠而又冰冷的混沌。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足以将钢铁碾成粉末的恐怖水压，从西面八方永恒地挤压而来，试图将一切闯入的生灵，都归于最原始的虚无。
司夜爵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抛入宇宙深空的尘埃，渺小，无力，孤独。
他怀抱着凌尘，身体在缓慢地下沉。
那股源自高空坠落的、几乎震碎他五脏六腑的冲击力，己经在那枚金色烙印所散发的温暖能量中被逐渐修复。然而，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盘踞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他的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混沌。
清醒的那一半，让他清晰地感知着周围那令人窒息的绝境。混沌的那一半，则反复回放着不久前那惨烈而又决绝的一幕——父亲那冰冷失望的眼神，言翊那悲痛欲绝的嘶吼，以及他抱着凌尘撞碎舷窗时，那瞬间划过心底的、疯狂的解脱。
他赌上了一切。
用自己的生命，为她，也为自己，赌一个虚无缥缈的、逃离囚笼的机会。
现在看来，他似乎赌赢了第一步。
他低头，看向怀中那个依旧沉睡的人。
凌尘的呼吸平稳而又悠长，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那双曾燃起过金色神火的眼眸，此刻安然紧闭，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黑暗中投下一片静谧的阴影。她就像一个沉睡在琥珀中的精灵，脆弱，美丽，却又蕴含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维系着他们二人生命的，正是她手背上那枚己经变得黯淡的金色烙印。
它像一颗微弱的心脏，有节奏地，散发着淡淡的、金色的光晕。那光芒并不明亮，却顽强地在他们身体周围撑开了一片首径约两米的、绝对隔绝的领域。正是这片领域，抵御了外界那足以致命的恐怖水压，并且将冰冷的海水，转化为了可供他们呼吸的、温暖的氧气。
这是一个真正的神迹。
一个由凌书瑶的设计、凌尘的血脉与司夜爵的鲜血共同创造的，违背了所有物理法则的生命奇迹。
而此刻，这枚烙印，除了维系生命之外，还在扮演着另一个更重要的角色——罗盘。
那股来自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神秘的低沉声波，正以一种恒定的频率，持续不断地传来。凡人的耳朵无法捕捉到它的存在，但司夜爵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声波，正与他紧握着的那枚金色烙印，产生着一种奇妙的共鸣。
每一次声波的震荡，烙印便会随之闪烁一下。
每一次闪烁，都会有一股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晰的牵引力，从烙印中传来，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那是凌书瑶留下的路标。
是她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在这片人类禁区里，为自己的女儿，秘密铺设的……唯一生路。
司夜爵收敛心神，调整着身体的姿态，抱着凌尘，循着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指引，向着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海底，缓缓地，潜行而去。
他不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是避难所？是武器库？还是另一个更加绝望的……陷阱？
他一无所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没有退路，也别无选择。
……
“方舟号”，中央指挥室。
巨大的环形 全息屏幕上，正实时显示着“海神之网”所覆盖的、方圆五十公里海域的三维立体图像。无数道蓝色的声呐波纹，如同梳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细细梳理着每一寸海水。数十艘无人深潜器（UUV），如同深海中的幽灵鲨群，正以惊人的速度，交叉巡航，将实时探测到的数据，源源不断地传回。
整片海域，己经变成了一个由最顶尖科技构筑而成的、天罗地网般的透明囚笼。
理论上，一只磷虾，都不可能从这张巨网中，悄无声息地溜走。
然而，时间，己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屏幕上，依旧是一片死寂。
除了正常的海洋生物信号之外，没有任何关于那两个“目标”的踪迹。
“报告！三号、七号、十二号UUV己抵达目标坠落点，深度八百米，未发现任何生命迹象，未探测到任何异常能量波动！”
“报告！‘海神之网’第一轮全域扫描完成！未发现目标！”
“报告！红外热成像扫描无异常！磁场扫描无异常！基因片段捕捉……无异常！”
一条又一条的报告，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了指挥室内那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渡鸦站在控制台前，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不断刷新滚动的、毫无意义的数据流，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怎么会……找不到？
从五十米的高空坠落，就算司夜爵的身体素质再强悍，也必然身受重伤。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凌尘。在那种状态下，他们不可能游得太快，更不可能凭空消失。
除非……他们己经死了。
尸体，沉入了更深的海底。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猛地一揪。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落地窗前的、如同雕塑般的背影。
司闻渊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破碎的舷窗外，冰冷的海风，吹拂着他那头标志性的银白色长发，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高的冷意。
他没有下令，没有催促，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但整个指挥室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份可怕的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何等恐怖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先生……”
渡鸦犹豫了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己经超出了人类在无防护状态下的极限生存时间。他们……或许己经……”
“他们还活着。”
司闻渊开口了，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张英俊得如同天神般的脸上，己经恢复了往日的优雅与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暴怒的男人，只是众人的一场错觉。
他的目光，扫过巨大的 全息屏幕，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智慧光芒。
“‘夜莺’的生物锁，能暂时抵挡我的攻击，就说明，那股力量，己经具备了极强的自主护主意识。”
“而夜爵的血，是激活那股力量的最佳‘钥匙’。”
“当他们坠入深海，面临死亡威胁时，那股力量，必然会再次被动激活，为他们创造出一个……‘生存奇迹’。”
他的语气，笃定而又自信，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己被验证过无数次的科学真理。
渡鸦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先生的判断，几乎从未出错过。
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却又能在“海神之网”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们，进入了‘海神之网’的……探测盲区。”司闻渊的声音，变得有些玩味，“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屏蔽了我们的探测。”
他走到控制台前，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很快，一副更加精密，更加复杂的深海海图，取代了之前的三维立体图像。
在那副海图上，马里亚纳海沟那如同地球伤疤般的、深邃的地形，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将‘海神之网’的功率，提升到百分之三百。”司闻渊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命令所有UUV，下潜至极限深度，对海沟两侧的岩壁，进行地质构造扫描。重点排查，所有可能存在的人工开凿痕迹，或者异常的能量场。”
“先生，那样做，会极大程度地消耗‘方舟号’的备用能源，而且，UUV的损耗率，可能会超过百分之七十！”一名技术主管，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司闻渊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执行命令。”
“……是！”
技术主管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再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另外……”司闻渊的目光，落在了海图上，一个极其幽深、从未被任何人类探测器抵达过的坐标点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给我接通，‘阿瓦隆’。”
渡鸦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阿瓦隆！
那是司家真正的大本营！一座隐藏在北美大陆地底深处的、比“方舟号”还要庞大、还要先进无数倍的……地下要塞！
那是司家，用来应对灭世级灾难的……最后堡垒！
非生死存亡之刻，绝不轻易启用！
而现在，先生，为了追捕两个逃亡者，竟然要……动用“阿瓦隆”的力量？
“先生，您是想……”
“凌书瑶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司闻渊淡淡地说道，像是在评价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为自己的女儿，准备一个‘后手’。那么，这个‘后手’，就绝不可能，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藏身之所。”
“能让那孩子，在我的‘海神之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说明，她一定利用了某种，我们目前尚未掌握的……技术，或者……力量。”
“而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可能，在科技层面，超越‘方舟号’，并且拥有解析未知力量能力的地方，只有‘阿瓦隆’。”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又炙热。
“我很好奇，夜莺，究竟给我，也给她的女儿，留下了一个怎样的……‘惊喜’。”
“告诉‘阿瓦隆’的主控AI‘梅林’，启动‘深渊之眼’计划。”
“我要在十二个小时之内，看到马里亚纳海沟一万米以下的……每一粒沙子。”
……
司夜爵不知道，一张更大，更恐怖的网，正在他的头顶，缓缓张开。
他只知道，随着不断的下潜，周围的环境，正在变得越来越……诡异。
这里的海水，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无数奇形怪状的、散发着幽幽荧光的深海生物，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在他和凌尘的周围，游弋，闪烁。它们有的像飘带，有的像灯笼，有的则像一朵朵盛开的、虚幻的蒲公英。
这些在外界看来，足以引起生物学界巨大轰动的珍稀物种，此刻，却表现出了一种极其反常的……温驯。
它们似乎能感知到，从金色烙印上散发出的那股，充满了神圣生命气息的能量。它们不敢靠近，却又充满了好奇，只是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用自己那微弱的光芒，为这两个不速之客，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形成了一道，在这万米深海之下，梦幻而又壮观的……光之长河。
而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那股来自前方的、神秘的声波信号，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复杂。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单调的、低沉的“嗡嗡”声。
而是演变成了一种，由无数个音节构成的、充满了某种古老韵律的……“歌声”。
那歌声，空灵，悠远，庄严，肃穆。
像是在吟唱着一首，创世的史诗。
又像是在呼唤着，远行的游子……归家。
司夜爵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怀中，凌尘的身体，似乎也对这歌声，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回应。
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温热。
她手背上的那枚金色烙印，更是如同被彻底激活了一般，散发出璀璨夺目的、柔和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将他们二人，以及周围数十米的海域，都彻底照亮！
而就在这片金色的光芒中，司夜爵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足以让任何人类，都为之疯狂的、颠覆所有认知的……神迹！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原本应该是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陡峭的岩壁，竟然从中间，豁然洞开！
那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海底洞穴。
那是一扇，门。
一扇高达百米、宽约五十米、由某种不知名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物质构成的……巨门！
巨门的表面，镌刻着无数繁复而又玄奥的、与凌尘额头上那个生物锁印记同源的金色符文。这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正在随着那古老的歌声，缓缓地，流淌，闪烁。
而在巨门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呈螺旋状的、如同星云般的……凹槽。
那凹槽的形状，与凌尘手背上那枚金色的图腾烙印……
一模一样！
司夜爵悬浮在这扇，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震动的神迹之门前，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就是凌书瑶留下的“后手”？
这，就是那个在任何海图上，都从未被标记过的神秘坐标？
这，就是……
“夜莺之巢”？！
还不等他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那扇紧闭了不知道多少个世纪的黑色巨门，仿佛感应到了“钥匙”的到来，开始发出了“咔……咔……”的、沉重而又古老的轰鸣声。
镌刻在门上的金色符文，瞬间光芒大作！
紧接着，在司夜爵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扇沉重无比的巨门，开始缓缓地，向内，打开。
门后，不是冰冷的海水。
也不是幽深的洞穴。
而是一片……璀璨的，温暖的……
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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