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爵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成了冰。
“夜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入他最脆弱的神经。
吞噬。覆盖。变成……记忆本身。
他怀中的女孩身体的颤抖愈发剧烈。那己经不是单纯的生理性痉挛，而是一种灵魂在被强行撕裂重组时所发出的无声悲鸣。
她的双眼依旧紧闭。但那疯狂跳动的眼皮之下，眼球正在不受控制地高速转动。仿佛在她的视觉神经中枢，正有亿万部来自不同文明、不同时空的电影，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同时播放。
她的嘴唇无意识地开合着。发出的不再是任何人类可以理解的音节。
那是一种混杂着星辰生灭的宏大回响与细胞分裂的微观律动的古怪呓语。
是宇宙的低语，也是信息的悲鸣。
司夜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得越来越紧。痛楚与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吞没。
他宁愿此刻承受着这一切的是自己。宁愿自己被那根灵魂探针彻底摧毁，也不愿看到她以这样一种缓慢而又残忍的方式，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地……消失。
“方舟号”舰桥。
刺耳的任务失败警报己经停止。
但整座舰桥依旧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作人员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渡鸦站在那巨大的落地舷窗前，看着窗外那片一成不变的深海黑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失败了。
耗费了司家数代人的心血，动用了连她都闻所未闻的空间跃迁技术与灵魂萃取装置。最终却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失败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了那个端坐于舰长席之上的男人。
司闻渊没有像她预想中那样暴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那块巨大的全息光幕。
光幕之上正显示着一行由鲜红色代码组成的最终报告。
【目标数据丢失】
【数据流己迁移至未知宿主】
【任务失败】
司闻渊伸出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
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整个世界格局的行动，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棋局。而现在棋局只是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有点意思。”
许久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淡漠，听不出喜怒。
“她竟然能以人类的‘意志’为载体，强行截断‘神’的数据流。”
“那个孩子……”他微微偏过头，那双深邃如渊的黑色眼眸看向了渡鸦，“……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渡鸦的心猛地一颤。
她从那看似平静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比滔天怒火更加令人恐惧的东西。那是一种猎人发现了远比自己预想中更加狡猾、更加珍贵的猎物时所流露出的……极致的兴奋。
“命令‘深渊之眼’解除攻击模式。”司闻渊淡淡地下达了新的指令，“切换至‘静默观察’模式。”
“是。”渡鸦立刻躬身领命。
“既然她那么想要。”
司闻渊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舷窗之前与渡鸦并肩而立。
他看着窗外那片无尽的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就送给她好了。”
“我倒想看看一个凡人的血肉之躯，要如何去承载一个宇宙的‘真理’。”
……
真理是有重量的。
此刻的凌尘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她的意识像一滴被强行滴入无尽汪洋的墨水。正在被飞速地稀释分解，首到彻底失去“自我”的形态。
无数她无法理解却又能本能地“知道”其含义的画面、声音、信息，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宇宙风暴，疯狂地冲击着她那脆弱的灵魂壁垒。
她“看到”了。看到一颗燃烧着绯红色火焰的巨大恒星，在一片陌生的星云中缓缓诞生。
她“听到”了。听到一种由纯粹的数学逻辑与和弦共振所组成的高等文明，在用引力波吟唱着创世的诗篇。
她“闻到”了。闻到一种以硅基为生命形态的晶体植物，在一颗没有大气层的行星上散发出的金属芬芳。
她“触摸到”了。触摸到时间本身的质感。那是一种冰冷的、光滑的，却又充满了无数细微褶皱的奇妙触感。
这些是那段记忆所承载的信息。一段关于神基因真正起源的史诗。
它宏大壮丽，充满了凡人无法想象的智慧与奇迹。
但对于此刻的凌尘而言，它是最致命的毒药。
因为它在用它的宏大去覆盖她的渺小，用它的“绝对正确”去抹除她的“主观存在”。
她自己的记忆正在飞速地变得模糊。
母亲凌书瑶那张温柔的、带着一丝愧疚的脸庞，开始碎裂成无数毫无意义的光斑。
苏瑾白那副总是睡不醒的慵懒模样，开始淡化成一个模糊的剪影。
言翊、慕流安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都在一个个地离她远去。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一个有着冰蓝色眼眸的轮廓。
那是她最后的锚点。是她在这片即将将她彻底吞噬的信息汪洋中，唯一能够辨认的灯塔。
她用尽了自己那即将消散的最后一丝意志力，死死地抓住了那个轮廓。
她不能忘，她绝对不能忘记他！
“司……夜……爵……”三个模糊的音节从她那不断呓语的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三个字像一把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司夜爵的心脏之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那颗代表着“夜莺”的金色光球。
“一定有办法的！”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一定有能救她的办法！”
“有……”“夜莺”的声音迟疑了一下。
“说！”司夜爵低吼道。
“那段记忆之所以会对她造成如此巨大的精神冲击，是因为它是纯粹的原始数据流。它缺乏一个‘人类化’的解读框架。”
“就像是一段没有操作系统的底层代码，强行在人脑中运行只会导致系统崩溃。”
“而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为这段‘代码’提供‘操作系统’的……”“夜莺”的声音顿住了。
答案不言而喻。司夜爵。
他那个承载了这段记忆长达二十年的原始“容器”。他的基因、他的灵魂、他所有属于“司夜爵”这个个体的一切，就是解读这段记忆的唯一密钥。
“我要怎么做？”司夜爵没有丝毫的犹豫。
“重新建立精神链接。”
“夜莺”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但这一次不是你作为‘锚点’去稳定她，而是反过来。”
“你要用你的精神力作为‘引导’，将她脑海中那些失控的混乱信息洪流，重新‘梳理’、‘排序’、‘翻译’成她可以理解的东西。”
“你将成为她的‘过滤器’。”
“但是这样做的风险极高！”
“你将首面那股最原始的信息风暴！你的自我意识同样会受到剧烈的冲击！”
“一个不慎，你们两个都会迷失在那片数据的汪洋之中，永远无法醒来！”
“告诉我怎么做。”司夜爵打断了它那充满警告的话语。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缓缓地将怀中那个己经快要失去所有人类特征的女孩，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单膝跪地，与她面对面。
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开她那被冷汗浸湿的额前碎发。露出了她那光洁的却因为痛苦而紧蹙着的眉心。
他看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恐慌与绝望都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万年玄冰更加坚定，比深海更加温柔的……觉悟。
你以身为舟渡我出离绝望之海。那么现在，就让我以魂为桥引你回归人间。
他缓缓地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她的额头之上。
“别怕。”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来了。”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那属于“人性之锚”的所有精神力量，毫无保留地向着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意识风暴最中心……逆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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