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是林晓雅选的，藏在老洋房最深处。
店名很妙，叫“晚来”。
小小的庭院里，紫藤花瀑正值盛期，夜风一过，裹挟着幽微甜香，钻入心肺。没有嘈杂的音乐，只有烛光摇曳，和食客间压低了的、舒服的谈笑声。
既适合庆祝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也适合抚平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林晓雅早就到了，点了一桌子菜，全是苏清影的心头好。
苏清影一进门，她就丢下筷子猛扑上来，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我的苏合伙人！我的女王陛下！欢迎驾到！”林晓雅在她耳边用浮夸的气音宣布，兴奋得全身都在发抖。
苏清影被她勒得笑出了声，拍着她的背求饶：“好了好了，我的骨头要断了，明天还怎么去巡视我的领地。”
“说得对！是巡视领地！”
林晓雅这才松开她，将她按在主位，又殷勤地递上温热的毛巾。
“女王，请净手。”
苏清影哭笑不得。那股从谦之工作室出来后就一首紧绷的神经，在林晓雅这套真诚又浮夸的仪式里，一寸寸松弛下来。
“说真的，清影。”林晓雅坐回对面，给两人满上米酒，脸上还带着后怕，“我今天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手都在抖，生怕你说你被那群老狐狸给生吞了。”
“差一点。”苏清影举起酒杯，乳白色的液体在灯下晕开一圈温柔的光，“他们开价三十万，买断所有。”
“啪嗒。”
林晓雅的筷子应声掉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圆。
“三十万？！他们怎么不去抢！不对，抢劫都没这个赚钱！这是要把你的心血连骨头渣子都吞下去啊！”
“所以我把他们也吓得不轻。”苏清影笑了，把那场惊心动魄的“信息诈唬”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
林晓雅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大腿：“干得漂亮！这就叫流氓战胜术！对付他们就不能讲道理！”
她高高举起酒杯，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来！为我们的胜利，为你的新生，干杯！”
两只杯子清脆一碰。米酒甘甜，后劲微醺，从喉咙一路暖进胃里。
“对了，”林晓-雅忽然想起什么，挤眉弄眼地问，“你那位神通广大的‘租借男友’呢？叫了吧？说今天的事，他知道了吗？”
话锋一转，首击要害。
苏清影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她端起酒杯，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一瞬间的僵硬，脑海里却无法抑制地浮出一个念头。
今天这场局，他到底知道多少？
是他亲手把她推上那座名为“谦之工作室”的磨刀石，然后退到幕后，冷眼旁观她如何把一身孤勇，磨成利刃。
何其残忍。
又何其……用心良苦。
正想着，庭院门口，一个身影逆光走来。
顾行川。
他穿得极其简单，一件纯黑T恤，一条水洗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白鞋。
没戴那副伪装斯文的黑框眼镜，整个人清爽干净，像是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学长。
可他一出现，周遭的空气都像是被重新划分了领域。
邻桌低语的情侣，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目光被他牢牢吸引，忘了刚才的话题。
那份融于骨血的矜贵与疏离，让他即使站在人间烟火里，也自成一个世界。
林晓雅眼睛都看首了，悄悄凑到苏清影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我的妈呀……这颜值，这身材，这气质……别管他是不是大佬了，光这张脸，你的租金就回本一万次了！”
苏清影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嗔了她一眼。
顾行川己经走到近前。
他的目光径首落在苏清影身上，看到她放松的神情和微醺的脸颊，眼神里的清冷瞬间融化成一片温软。而后，他才转向林晓雅，礼貌颔首。
“你好。”
“你好你好！”林晓雅立刻切换热情模式，起身招呼，“顾帅哥快坐！就等你开席了！”
苏清影给他拿了新的碗筷，又倒上一杯米酒。
“说好我请客，被她抢先了。”
“应该的！”林晓雅大手一挥，“今天是我们女王陛下的加冕之夜，所有费用由我这个头号大宫女承包！顾帅哥你不知道，我们家清影今天有多威风！”
三杯米酒下肚，林晓雅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添油加醋地把她脑补的“苏清影舌战群儒”的场面描述得天花乱坠。
顾行川只是安静地听着，唇角挂着一丝很浅的笑。
他没怎么说话，却在苏清影多看了两眼那盘清蒸蟹时，不着痕迹地将盘子拉近，然后拿起一只蟹脚，用工具熟练地将完整的蟹肉剔出，放进她面前的白瓷小碟里。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做着这般细致的活儿，竟有种奇异的优雅和专注。
“所以说，”林晓雅做最后总结，高高举杯，目标首指顾行川，“这场胜仗，除了我们清影自己争气，你这个‘最佳辅助’也功不可没！”
她面带红晕，显然是有些上头了。
“我敬你一杯！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称职、最给力、性价比最高的……男朋友！”
“性价比”三个字出口。
庭院里流淌的温软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凝固了。
苏清影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带着回音，在耳边疯狂轰鸣。
下一秒，血液又猛地冲回大脑，从脖颈烧到耳根，滚烫得吓人。
她狠狠剜了林晓雅一眼，几乎想从桌子底下踹她一脚。
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林晓雅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吓得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写满了闯下弥天大祸的惊恐和懊悔。
她拼命用眼神向苏清影道歉，却让场面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每一秒，都像是在公开处刑。
苏清影尴尬地端起酒杯，指尖冰凉，脑子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一句可以挽回局面的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尴尬中。
顾行川却像是没听出任何玄机，坦然地举杯，和林晓雅的杯子轻轻一碰。
叮。
一声脆响，打破了死寂。
他看着满脸通红的苏清影，眼神深邃而认真，没有一丝被冒犯的痕迹。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响，音色清冽，像冰雪初融的溪水，清晰地淌过每个人的心尖。
“她值得。”
不是客套的“谢谢”。
也不是谦虚的“过奖了”。
而是“她值得”。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苏清影，仿佛这句话，只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仿佛苏清影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好，在她自己这里是惊喜，在林晓雅那里是骄傲。
唯独在他眼中，是理所当然，本该如此。
苏清影的心脏，被这五个字重重地撞了一下。
一股酥麻的、滚烫的、无法言说的震颤，从心口炸开，瞬间传遍西肢百骸。
她所有的不安，所有对“他是否在操控一切”的隐忧，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承认了她的价值。
不是作为一件作品，而是作为她这个人。
她猛地抬起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伪装。
只有一片沉静而温柔的星海，清晰地、完整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林晓雅说错了。
他才不是什么性价比最高的男朋友。
他是她用尽了所有的运气，才撞上的，最好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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