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西安城东门外硝烟弥漫。枪声如爆豆般炸响，火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撕开一道道血色裂痕。李靖远趴在土坎后，手指紧扣扳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子弹贴着头皮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风。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混着周围新兵压抑的啜泣。
“装弹！瞄准！”他嘶哑着吼叫，声音被炮火吞没大半。
一旁瘦弱的学生兵颤抖着塞子弹，枪栓卡住，急得满头大汗。李靖远一把夺过步枪，利落上膛，塞回他手中：“克里马擦！想活命就别抖！”
学生兵抬眼，撞上李靖远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像淬火的钢，烫得他一个激灵。
突然，一枚炮弹尖啸着坠入前方阵地！“轰——”泥土裹着残肢飞溅，惨叫声刺破耳膜。李靖远被气浪掀翻，耳鸣不止。他抹了把脸，掌心黏腻腥红。
“棚长！王狗子……炸没了！”有人哭喊。
李靖远咬牙爬起，喉头涌上铁锈味。他死死盯着远处清军晃动的影子，瞳孔缩成针尖。
岐山学堂内，王继文手中的《申报》哗啦落地。头版“西安光复”西字墨迹未干，却似烙铁烫进眼里。窗外骤雨倾盆，雨水泼进窗棂，打湿他青布长衫。他踉跄扶住桌案，指节攥得发白。
“继文哥！”赵秀云冲进门，鬓发散乱，袖口沾着泥水，“街上都在传……清军要屠城报复！”
王继文猛抬头，二人目光相撞——他眼中是书生面对巨变的茫然，她眸底却烧着燎原的火。
“靖远在西安……”赵秀云嗓音发颤，猛地扯下腰间绣了一半的平安符，丝线崩断，“他若有事，我……”
“噤声！”王继文急掩她口，眼角扫向空荡的学堂。童谣犹在梁间回荡，此刻却像丧钟。
院外忽然马蹄声碎，里长带着团练破门而入：“王先生，县衙令！凡与乱党有涉者，一律收监！”
王继文倒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墙壁。赵秀云却一步挡在他身前，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李家大宅烛火摇曳。李老将军端坐太师椅，抚摩案上虎符，眼底沉潭般死寂。管家福伯匍匐在地，老泪纵横：“老爷！少爷投了革命党，这可是灭门的祸啊！”
“闭嘴。”李老将军声如寒冰，右手却微不可察地着油布包——那里裹着另一把毛瑟枪。
窗外黑影一闪，亲兵低声急报：“将军，渭南道台己派兵围了西府老街！”
李老将军瞳孔骤缩。他倏地起身，刀鞘撞翻茶盏，瓷片碎如裂帛。
“备马。”他扯下斗篷，露出内里暗藏的军刀，“我去会会道台大人。”
福伯抱住他的腿：“使不得！这是往火坑跳啊！”
老人一脚踢开他，眼神如孤狼：“李家没有苟活的种！”
西安城墙下，清军发起总攻。云梯架上垛口，箭雨倾泻而下。李靖远所在的防线被撕开缺口，溃兵如潮水倒涌。
“顶住！后退者斩！”教官张猛砍翻一名逃兵，血溅三尺。
李靖远突然抢过军鼓，抡起鼓槌砸向鼓面！咚——咚——咚！沉雷般的鼓声压过喧嚣。
“西府儿郎！”他嘶吼着跃上残垣，扯开衣襟露出结痂的伤痕，“身后是老家！退一步，爹娘姐妹就得死！”
溃散的士兵愣住。有人认出他：“是李棚长！那个单枪匹马炸碉堡的！”
李靖远夺过一杆旗，赤红旗帜在硝烟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灰败的脸，最终定格于东南——那是西府的方向。
“杀——”他率先冲入敌阵，刀锋劈开雨幕。士兵们如梦初醒，吼声震天反扑。
西府老街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清兵挨家踹门，哭骂声西起。王继文和赵秀云缩在地窖，头顶木板缝隙漏下碎光。
“搜！挖地三尺也要揪出乱党眷属！”靴声咚咚逼近。
赵秀云忽然握住王继文的手，冰凉的指尖刺得他一颤。她无声比口型：“我引开他们。”
不等王继文阻拦，她猛地掀开地窖盖，抓起剪刀冲向院井！“官爷！我知道乱党藏处！”
清兵瞬间围拢。赵秀云故意跌倒在泥水里，袖中剪刀寒光一闪。
千钧一发时，街口突然马蹄如雷！李老将军单骑闯阵，马鞭抽飞火把：“渭南营听令！道台己反正！速退！”
兵勇哗然。趁乱中，王继文扑出地窖，拽回赵秀云。二人滚进柴堆，她肩头被箭镞划破，血浸透粗布。
西安城头终插白旗。晨曦刺破烟尘，照见尸山血海。李靖远拄刀而立，铁甲凝满血痂。教官张猛重重拍他肩膀：“好小子！都督要擢升你当队官！”
李靖远却望向城外驿道——一匹快马正冲破晨雾，鞍上驿卒背插三根翎毛。
“西府急报！”驿卒滚落马背，声音泣血，“清军屠了陇县……王、赵两家……”
李靖远脑中嗡鸣，一把揪住驿卒衣领：“说清楚！”
“王家学堂被焚……赵姑娘为护学生，中箭重伤……”
世界骤然寂静。李靖远松开手，踉跄跪地，十指抠进泥土。他想起离家那日，赵秀云塞护身符时微颤的指尖，王继文那句“么麻达”……
突然，他猛地抬头，眼底血红一片。
“备马！”他扯下染血的军衔牌砸在地上，“我回西府！”
张猛急拦：“队官！军令如山！”
李靖远一刀斩断缰绳，翻身上马。朝阳将他身影拉长，如一把出鞘的刀。
“告诉都督——”他勒马回望城墙，声裂长空，“李靖远先报家仇，再论国事！”
西府老街焦土未冷，渭河呜咽东流。赵秀云在病榻上高烧呓语：“靖远哥……快跑……”
王继文跪在学堂废墟里，一捧捧扒出焦黑的《千字文》残页。
百里外，李靖远策马狂奔，腰间的毛瑟枪磕碰鞍鞯，一声声，像催命的鼓。
雨又下了起来，打湿1911年深秋的关中平原。历史的洪流碾过蝼蚁般的众生，有人浴火重生，有人零落成泥。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西府故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MLZE/)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