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错愕、不解，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的复杂表情。就好像一个顶级的棋手，精心布局，算尽了对手后面的一百步棋，结果对手却在棋局中途，猛地掀翻了棋盘。
这种行为，不合逻辑，不符规则，充满了原始的、野蛮的、他最看不起的“非理性”。
秦峰手中的“阳骨”，枪口死死地抵着自己的太阳穴。那灼热的金属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他能感觉到，枪身内那股澎湃的纯阳之力，正在疯狂地悸动，仿佛一头被囚禁的金色猛兽，随时准备挣脱束缚，带来焚尽一切的毁灭。
只要他意念一动，这股力量就会在他的颅内轰然引爆。届时，别说是血肉之躯，就连他的灵魂，也会在这股至刚至阳的能量中，被瞬间净化、蒸发，连一丝残渣都不会留下。
一个不复存在的祭品，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献祭。
博士那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其根基，就在于秦峰这个“活的”、“完整的”祭品。而此刻，这个根基，正被秦峰自己，用最极端的方式，握在了手中。
“你在做什么？”博士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毫无意义的自毁行为！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就算没有你，我花费更多的时间，总能找到替代品！”
“或许吧。”秦峰的嘴角，勾起一抹惨烈的弧度，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紧握着枪的手背上，“但那需要多久？十年？一百年？而且，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完美’的祭品吗？”
他是在赌。
赌博士为了这个计划，己经投入了太多的时间、精力和资源，赌他无法承受这临门一脚的、功亏一篑的失败。
更重要的是，他在赌，博士那套冰冷的“理性”逻辑，无法真正理解一个守护者，为了捍卫自己的信念，究竟能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平台。
博士的金丝眼镜，在黑色巨门透出的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但他那微微收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飞速地计算。
计算秦峰 虚张声势 的概率。
计算强行控制他，在他自毁前完成仪式的可能性。
计算失去这个“完美祭品”后，重启备用方案的成本与风险。
最终，无数数据流在他的大脑中碰撞、分析，得出了一个让他极其不悦的结论：威胁，是真实有效的。秦峰的意志强度，远超他的模型预估。强行压制，只会激化他的反抗，让他提前自毁。
“……很好。”
许久，博士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他抬起手，做了一个细微的动作。
“嗡……”
那股压在秦峰和周凯身上、如同山岳般的力场，瞬间减弱了九成。
空气，重新变得可以自由呼吸。秦峰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几乎要将他骨骼碾碎的压力消失了，但他手中的枪，却依旧稳定地，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知道，这只是博士的缓兵之计。只要他稍一松懈，那致命的力场，就会再次降临。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博士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但那份隐藏在冷静之下的烦躁，却如同暗流，清晰可辨，“秦峰队长，我承认，你的决心，超出了我的预料。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究竟能改变什么？”
他开始了他的攻心之术。
“你死在这里，你的那些同事，你想要保护的那些市民，他们不会知道，也不会感谢你。而我，只是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个‘钥匙’。历史的车轮，终将滚滚向前，你个人的牺牲，除了能满足一下你自己那点可悲的英雄主义情结，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意义，不是由你来定义的。”秦峰冷冷地回应，“我的意义，就是不让你这种疯子的计划得逞。哪怕只是拖延一天，一年，一百年，只要能让这个世界，暂时免于落入你这种人的手中，我的死，就有意义。”
“愚昧的情感。”博士不屑地摇了摇头，“那么，换一个角度。你真的以为，你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阴冷而充满了威胁。
“我的组织，遍布世界。你以为，我们只在这片无人区有基地吗？江城，你所在的那个城市，也有我们的人。我掌握着你的全部资料，你的家庭，你的朋友，你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市，看到了那座雅致的、与世隔绝的小禅院。
“比如说，那位叫苏晴的女主播。很特别的一个人，对吗？她似乎，也属于某个古老的、试图维持世界‘旧秩序’的组织。你死了，她会很伤心吧？你猜，如果我将今天的失败，归咎于她，我的组织，会对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做些什么？”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秦峰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如果说，之前博士的任何言语，都无法动摇他分毫，那么“苏晴”这两个字，就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最坚硬的铠甲，首接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
他可以为了信念，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牺牲，会给苏晴带去毁灭性的灾难！
他的呼吸，乱了。
他握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而这个细节，被博士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你并非真的无所畏惧。”博士的嘴角，重新挂上了那抹智珠在握的微笑，他重新夺回了这场博弈的主动权，“看，这就是情感的弱点。它总会成为你最致命的软肋。秦峰队长，现在，你还觉得，你的死，有意义吗？你的自我了断，非但保护不了任何人，反而会把你最想保护的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
“放下枪，配合我，完成这场伟大的仪式。作为回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缔造的新世界里，苏晴小姐，以及你所有在乎的人，都会得到最妥善的安置，他们会安全、无忧地，度过一生。”
“这是我，作为一个‘程序员’，能给出的、最仁慈的条件。”
秦峰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边，是自己坚守的道义与整个世界的未来。
另一边，是他最珍视的人的安危。
博士给他出的，是一个无解的、残忍至极的电车难题。无论他怎么选，都意味着背叛。
他的眼神，开始出现挣扎，痛苦，与迷茫。那股决绝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正在被博士这番诛心之言，一点一点地瓦解。
“别……别信他！”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而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周凯。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了半个身子。刚才那一下电击，让他身受重创，但他那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这种人……这种人的保证……一文不值！”他剧烈地咳嗽着，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溢出一丝鲜血，“他今天能拿这个威胁你……明天……就能用同样的方法……去对付别人！他的世界里……没有‘信用’……只有‘利益’！”
他死死地盯着博士，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鄙夷。
“秦峰！你想想！他为什么……要跟你废话这么多！？”周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这句话，“如果他真的……有恃无恐……他早就动手了！他一定……也有他的限制！这个仪式……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关键！”
周凯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秦峰脑中的混乱！
对啊！
博士的威胁，听起来天衣无缝。但他越是这样，反而越说明，他对自己这个“祭品”的渴求，己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不敢赌！他不敢冒任何一点，让自己计划失败的风险！
他所有的威胁，所有的许诺，都只有一个目的——让自己，放弃自毁的念头，完整地，走进那个献祭的仪式！
那么，仪式的关键，究竟是什么？
秦峰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平台。博士，黑色巨门，还有……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自己手中的“阳骨”，和自己的心脏位置。
博士说，神座需要的是自己的“守护者之心”。
“阳骨”，是与自己灵魂绑定的信标。
仪式，需要自己“心甘情愿”，或者说，在强烈的意志波动中完成。
一个疯狂的、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的脑海中，不可遏制地，疯长起来！
博士的计划，是利用一套复杂的流程，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那扇门后的神座。
那么……
如果，自己跳过博士这个“中间商”呢？
如果，自己主动地，将自己最纯粹的、最强大的“守护者之心”的意志，首接“展示”给那扇门呢？
那会发生什么？
是会被神座瞬间吞噬，还是……会引发某种未知的、连博士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这是一个比自杀，更加疯狂的豪赌！
赌那扇门后的存在，并非只有“饥渴”这一种本能！
赌墓骨龙口中的“逆行者”，真的有一条，不一样的路！
“看来，你的同伴，给了你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博士看到秦峰眼神的变化，脸色一沉，他己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再给你最后三秒钟。三，二……”
他己经准备，重新启动力场，进行最后的强行压制了。
然而，秦峰，却比他更快！
就在博士喊出“二”的瞬间，秦峰动了！
他没有扣动扳机，也没有放下枪。
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猛地，将“阳骨”那冰冷的枪口，从自己的太阳穴移开，然后，狠狠地，捅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不是自杀！
枪口并没有对准心脏，而是对准了心脏旁边，那个无形的、他一身浩然正气与纯阳之力汇聚的“中枢”！
“你……”博士的瞳孔，骤然收缩！
秦峰没有理会他。
在枪口抵住自己胸膛的瞬间，他闭上了眼睛，放开了对自己体内所有力量的压制！
“以我心为炉，以我血为引！我，秦峰，以守护之名，向你——”
他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信念，所有的情感，对苏晴的牵挂，对战友的怀念，对正义的坚守，对罪恶的痛恨……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凝聚成了一股最纯粹、最炽热的意志洪流！
然后，通过“阳骨”这个“信标”与“增幅器”，将这股意志，如同最耀眼的信号，朝着前方那扇亘古长存的黑色晶石巨门，轰然——
“——叩门！”
嗡——！！！！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柱，从秦峰的胸口，喷薄而出！
那光芒，不再是单纯的纯阳之力，而是夹杂着他灵魂最本源的、金色的光辉！
那光柱，无视了博士布下的力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以一种超越了物理规则的方式，狠狠地，撞在了那扇沉寂了万年的黑色晶石巨门之上！
整个平台，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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