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山坳吞噬。
赵慎不知从哪里找来些枯枝，生起了一堆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寒意，也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始终沉默着，只是偶尔往火堆里添一根柴，或者用锄头修整一下井口的边缘，动作沉稳，一丝不苟。
林舒薇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感再次袭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知道，今夜过后，下溪村的天，要变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路上终于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晃动的火光，像一条蜿蜒的火龙，正朝着山坳而来。
赵里正回来了，还带来了村里几乎所有的青壮年。他们扛着锄头、铁锹，提着镐头，甚至还有人抬来了挖井用的木制辘轳和水桶。
人群走到近前，看清山坳里的情景，议论声顿时炸开了锅。
“里正，您不是说笑吧？就这么个小坑，能有水？”
“是啊，这地方咱们路过多少回了，从没见过冒水啊。”
“还把家伙什都抬来了，别是白费力气……”
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和不解。大旱三年，他们尝试过太多次失望，早己不敢轻易相信希望。他们的目光落在火堆旁的林舒薇身上，更是充满了异样。
“是薇丫头发现的？她不是病得都下不了床了吗？怕不是饿出癔症，看花了眼吧？”
这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林舒薇的耳边。她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了一旁。她知道，现在说再多，也不如一桶清水的说服力。
“都给我闭嘴！”赵里正中气十足地一声怒喝，压下了所有的议论。他指着井坑，对众人道：“我跟慎儿亲眼看着这土里渗出的水！信我的，就都给我拿起家伙，动手挖！谁要是再敢胡咧咧，扰乱人心，就别怪我按村规处置！”
里正的威严还是有用的，村民们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纷纷拿起工具，在赵慎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二十多个汉子轮番上阵，井坑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延伸。火把将山坳照得如同白昼，男人们的号子声、铁器与土石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与干旱抗争的激昂乐章。
林舒薇和一些跟来看热闹的妇孺站在外围，每个人的心都随着那井坑的深度，一点点地悬了起来。
当井坑挖到近一丈深时，底下负责挖掘的汉子突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出水了！出水了！水涌上来了！”
这一声喊，仿佛平地惊雷，让整个山坳瞬间沸腾！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朝井口涌去。
“真的出水了？”
“快！快让我看看！”
“老天开眼了！我们有救了！”
赵里正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奋力推开人群，声嘶力竭地喊道：“都别挤！小心塌方！慎儿，把辘轳架好，打一桶上来看看！”
很快，木辘轳被稳稳地架在井口。一只崭新的木桶被系上长绳，晃晃悠悠地放了下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根不断下沉的绳子。
“咚”的一声闷响，是木桶触碰到水面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天底下最动听的仙乐，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赵慎亲自摇动辘轳，湿漉漉的绳子被一圈圈地卷上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只缓缓上升的木桶上，眼神狂热得像是在迎接神迹。
终于，满满一桶水被提了上来。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桶水清澈见底，随着木桶的晃动，荡漾着粼粼的波光。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巨大的欢呼声，冲破了寂静的夜空！
“水！是水啊！”
“我们有水了！”
有人激动地跪在地上，朝着井口的方向不停磕头。有人抱住身边的人，嚎啕大哭。更多的妇人则是掩面而泣，喜悦的泪水混杂着长久以来的辛酸，尽情地宣泄着。
赵里正颤抖着双手，从桶里舀起一瓢水。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没有自己喝，而是转身，穿过激动的人群，径首走到了林舒薇的面前。
全场的欢呼声，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里正的动作，聚焦在了这个瘦弱的少女身上。
他们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同情，不再是怀疑，而是震惊、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薇丫头，”赵里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他将手中的水瓢郑重地递到林舒薇面前，“你是咱们下溪村的大恩人！这第一口救命水，该你喝！”
林舒薇看着那瓢在火光下闪烁的水，也看着周围上百双灼热的眼睛。她知道，这瓢水的分量，重逾千斤。它代表的不仅仅是解渴，更是一种资格，一种全村人对她功劳的最高认可。
她没有推辞。她知道，此刻的推辞，不是谦虚，而是矫情。
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接过了水瓢。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仰起头，将那清冽甘甜的井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泉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滋润了她饥渴的五脏六腑。那是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洗涤干净的舒畅。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掌声响彻了整个山坳。
林舒薇喝完水，将水瓢还给里正，轻声却清晰地说道：“这口井，是大家伙儿一起挖出来的，是全村人的井。”
赵里正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这丫头的懂事和通透又高看了几分。他转身高举水瓢，朗声道：“薇丫头说得对！这是咱们全村人的井！从今天起，这口井就叫‘甘泉井’！我宣布，这井里打出的第一批水，除了分给今晚出力挖井的汉子们，剩下的，都先紧着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另外，林家姐弟，以后每日用水，可从井里取双份，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里正英明！”
“我们没意见！”
“薇丫头应得的！”
村民们毫无异议，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这时，张大娘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还热乎乎的杂粮饼，不由分说地塞到林舒薇手里：“好孩子，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大娘之前还当你犯糊涂，真是……真是该打嘴！”
“是啊是啊，薇丫头，这是我家的几个山薯，你拿着！”
“还有我家的……”
一时间，各种虽然粗糙、但在此刻却无比珍贵的食物，被七手八脚地塞到了林舒薇的怀里。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淹没了，抱着满怀的食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混乱中，赵慎提着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走到了她的身边，用他一贯简短的语气说道：“我送你回去。”
林舒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在赵慎的护送下，林舒薇抱着食物，走在回家的路上。村民们自发地为他们让开一条路，目光里充满了善意和感激。
回到那间破旧的土坯房，林安己经醒了，正蜷在炕上，不安地望着门口。看到姐姐回来，他才松了口气。
“姐，你回来了。”
当他的目光落到赵慎提进来的那满满一桶清澈见底的水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水……好多的水……”
林舒薇放下食物，舀了一碗水递给他：“小安，喝吧。以后，我们有水喝了。”
林安小心翼翼地接过碗，喝了一大口，随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用他那稚嫩的童声，说出了一句最质朴的评价：
“姐，这水……好甜。”
林舒薇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眼角却有些。她转头看向窗外，山坳的方向依旧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她知道，从这碗甜水开始，她和弟弟在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线生机，也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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