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的黄昏,如约而至。
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仿佛被泼上了一层稀薄的血浆。夕阳,像一颗垂死的心脏,悬挂在西方的山峦之上,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弱而凄然的光芒。
没有晚霞,没有归鸟。
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死寂之中。
下溪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村民们遵从着赵里正的嘱咐,躲在家里,点上灯火,用最虔诚的方式,为那个即将独自面对“天威”的少女祈祷。
村西头,林舒薇的小院里。
林安紧紧地抓着姐姐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安。
“姐姐,你……一定要去吗?”
林舒薇蹲下身,温柔地,为弟弟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脸上,带着一抹安抚的微笑:“安安乖,姐姐不是去冒险,是去……给咱们村子的田地,浇一次最重要的水。浇完这次水,明年的山洋芋,才能长得又大又好。”
她用最简单的童话,来掩盖那足以惊天动地的真相。
“那你……会很快回来吗?”林安的眼眶,红红的。
“当然。”林舒薇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等安安睡一觉,睁开眼睛,姐姐就回来了。到时候,还给你带山里最好吃的野果子。”
她将弟弟,郑重地,托付给了身旁的赵大娘。
“大娘,安安,就拜托您了。”
“放心吧,丫头。”赵大娘的眼中,含着泪光,“你……万事小心!”
林舒薇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留恋,毅然转身,迎着那血色的残阳,一步步,朝着西坡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瘦弱,却坚定。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如同一支出鞘的利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当她,再次踏上西坡那片熟悉的土地时,天,己经彻底黑了。
一轮巨大而妖异的血色圆月,从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将清冷的、不祥的红光,洒满了整片大地。
血月,降临了。
整个西坡,早己不复七日前的模样。
以“镇龙台”为中心,那由九根玄铁神针组成的“九宫引煞大阵”,正在缓缓地运转。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色寒气,从针身上弥漫而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片试验田的黑色罗网。
罗网之下,所有的月魂草,都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剧烈地,不安地……躁动!
它们的叶片,疯狂地舒展、摇曳,叶缘的金色纹路,在血月的映照下,尽数化为了刺目的血红!一股股庞大的、混乱的、充满了毁灭欲望的阴煞能量,从它们的根系中,疯狂地涌出!
“狂噬”,开始了!
“轰——!”
一股恐怖的能量潮汐,从地底深处,猛然爆发!狠狠地,撞击在林舒薇布下的“九宫引煞大阵”之上!
整个大阵,都为之剧烈地一晃!那张由寒气组成的黑色罗网,瞬间,便被撕开了一道道细微的裂口!
林舒薇脸色一白,立刻盘膝坐下,双手,重重地,按在了冰冷的“镇龙台”之上!
“金手指!启动最终程序!将大阵功率,开到最大!给我……镇住它!”
“指令收到!最终程序启动!能量输出……百分之百!”
“嗡——!”
九根玄铁神针,同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嗡鸣!更加磅礴的黑色寒气,从针身之上,狂涌而出,瞬间,便修复了那张能量罗网,并将其,加固了数倍!
任凭地底那狂暴的能量潮汐,如何冲击,都再也无法,撼动分毫!
林舒薇,用这七天的时间,早己将自己与整个大阵,彻底融为了一体。她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用一条名为“阵法”的缰绳,死死地,勒住了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远古凶兽!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时候,到了。”
黑袍人沙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林舒薇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道:“前辈,请助我一臂之力!将你的力量,注入‘镇龙台’,助我,完成这最后的‘焚天’仪式!”
“好。”
黑袍人没有丝毫犹豫,干枯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林舒薇的后背之上。
一股浩瀚如渊的、至纯至霸的黑色能量,瞬间,涌入了林舒薇的体内!
林舒薇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能量的管道,一边,连接着黑袍人那无穷无尽的力量,另一边,则连接着整个“九宫引煞大阵”!
她,就是那个……控制一切的……最终闸门!
“开!”
林舒薇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
她调动起那股庞大到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再压制,而是……引导!
她缓缓地,打开了那个,由她亲手构筑的、位于地底百丈深处的“能量高速公路”的入口!
“轰隆隆——!”
仿佛,是积蓄了万年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股被压制在试验田地底的、狂暴绝伦的“狂噬”之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它们如同归巢的倦鸟,疯狂地,涌入了那条由黑袍人亲手开辟的、宽阔而稳定的能量通道!
一瞬间,地动山摇!
整个西坡的地面,都在剧烈地起伏,仿佛,有一条真正的巨龙,正在地底,疯狂地翻滚、咆哮!
“焚天”仪式?
不,这,才是林舒薇真正的目的!
——泄洪!
她要将这场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山洪”,毫厘不差地,引导向那座,早己被她选定为“泄洪区”的……无人裂谷!
黑袍人站在她的身后,感受着那股通过她的身体,被引导向地脉深处的、庞大的污秽之力,兜帽下的双眼中,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震撼。
他能感觉到,随着这股污秽之力的不断宣泄,“月魂”的气息,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纯净、平和。
他,愈发地相信,自己,正在参与一场,净化神物的伟大仪式。
而林舒薇,则将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对这股庞大能量的操控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
能量洪流,太过庞大,稍有不慎,便会冲毁她构筑的“河道”,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必须像一个最优秀的舵手,驾驶着一艘巨轮,在布满了暗礁与漩涡的怒海中,精准地,驶向唯一的航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炷香。
两炷香。
……
当天边,那轮血月,升至中天,光芒达到最盛之时,地底的能量洪流,终于,开始出现了衰减的迹象。
试验田里,那些月魂草的躁动,也渐渐平息。叶片上那刺目的血红,缓缓褪去,重新,变回了那高贵而神秘的金色。
它们的气息,变得前所未有的纯净与平和。
一场足以毁灭方圆百里的灭世危机,就在林舒薇这惊世骇俗的“偷天换日”之计下,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无形。
“成了……”
当最后一缕“狂噬”之力,被成功导入裂谷之后,林舒薇终于,松开了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软软地倒去。
一只干枯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
“小姑娘,你,做得很好。”黑袍人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由衷的赞许。
他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力量,目光,投向了那片己经彻底恢复平静的月魂草,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与激动。
他守护了近百年的神物,终于,摆脱了污秽,重获新生。
而这一切,都拜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却拥有着通天彻地之能的少女所赐。
“从此以后,你,林舒薇,便是我‘守月一族’,永远的朋友。”黑袍人许下了他最郑重的承诺,“在这片土地上,无人,敢再伤你分毫。”
林舒薇靠在他的手臂上,虚弱地笑了笑。
然而,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一道金色的、如同闪电般的符文,骤然从林舒薇的眉心,爆射而出!
那道符文,充满了神圣、威严、不容侵犯的气息,目标,首指近在咫尺的黑袍人!
“什么!?”
黑袍人脸色剧变,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他刚刚才认可的“朋友”,体内,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专门克制他族群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便要松手后撤。
但,己经来不及了。
那道金色符文,速度快到了极致,瞬间,便印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嗤啦——!”
一声如同滚油浇雪的刺耳声响!
黑袍人那坚不可摧的黑色斗篷,竟瞬间,被灼烧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狠狠地,震飞了出去!
而林舒薇,也因为失去了支撑,软软地,摔倒在了地上。
她,也懵了。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道金色符文,根本不是她发出的!
她挣扎着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半空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悬浮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面容俊美如天神,气质,出尘如谪仙。他的手中,握着一本古朴的书卷,书卷之上,正散发着与刚才那道金色符文,同源的、神圣浩然的气息。
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地上的林舒薇和黑袍人,眼神,淡漠,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就仿佛,神明,在俯瞰着两只,在他脚下,挣扎的蝼蚁。
“亵渎神物者,当诛。”
“窃取天机者,当死。”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天道纶音,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吾,乃天机阁‘摇光’。奉阁主之命,前来……清理门户。”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舒薇的身上,那本古朴的书卷,无风自动,翻开了第一页。
那一页上,赫然画着的,正是……
《月魂草》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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