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喧嚣，在我掷出那句“开海禁，固海防，以商养战，利在千秋”之后，便诡异地凝固了。
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内，方才还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此刻却静得能听见殿角铜鹤香炉里，那一点沉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剥声。
数百道目光，或惊诧，或审视，或猜忌，或轻蔑，尽数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感受到它们的分量，像一张无形的网，要将我这个刚刚撕破伪装的灵魂，重新拖回那个他们所熟悉的、怯懦无能的七皇子萧辰的躯壳里。
我的父皇，大夏朝的最高主宰，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那双历经风霜、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停留在我身上，不再是那种看待一件无用摆设般的随意一瞥。他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我垂着眼帘，看似恭顺，实则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站在百官之首的皇兄，太子萧景，他的脸色最是精彩。那张素来挂着温和假笑的脸，此刻己是铁青一片，嘴角紧绷，眼神里是来不及掩饰的错愕与阴鸷。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用来衬托他高瞻远瞩的“海防策”议题，竟会被我这个他眼中只会吟风弄月的废物弟弟，用区区十六个字，砸得粉碎。
他那套陈词滥调，无非是增兵、造船、加税，听上去义正词严，实则空洞无物，只会加重国库与百姓的负担。而我提出的，却是他那被古代思维禁锢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的降维打击——一个来自千年后，被无数历史验证过的国家战略。
太子身侧，他那位新得的美人，户部尚书的千金苏婉儿，正用一方绣帕半掩着红唇，美目圆睁，满是不可思议。她的目光在我与太子之间来回逡巡，那眼神复杂极了。曾几何时，她还是我的未婚妻，却在我最落魄之时，毅然攀上了太子的高枝。想必此刻，她的心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吧。
真是有趣。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演变成了我的独角戏。
“老七。”
父皇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刚才所言，‘以商养战’，何解？”
来了。我知道，这既是考验，也是机会。我不能只抛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我必须给出足以支撑它的逻辑。这便是我与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我所拥有的，是超越这个时代一千年的见识与格局。
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父皇，儿臣以为，海防之患，根源不在兵少船弱，而在国库空虚。若一味加税，民不堪其扰，国本动摇，海防纵强亦是无根之木。所谓‘以商养战’，便是要变禁为疏，变防为用。”
我顿了顿，抬起头，首视着龙椅上的父皇，继续道：“我大夏海岸线绵长，物产丰饶。海外诸国，对我朝丝绸、瓷器、茶叶趋之若鹜。若能开放港口，设立市舶司，收取商税，其利何止万万。以税银的一部分，组建一支真正强大的水师，购置火炮，改良战船，则海寇望风而逃，何愁海防不固？此为一。”
“其二，商船出海，可兼探军情，绘制海图，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其三，贸易往来，可扬我大夏国威，使西海宾服。此乃一本万利，利国利民之策。”
我的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百官之中，开始响起窃窃的私语声。有老成持重者眉头紧锁，显然对这“开海禁”的祖宗之法抱有疑虑；也有少数眼光活泛的官员，眼中己然放光，似乎看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大财富。
“一派胡言！”
一声厉喝打断了殿内的议论。太子萧景终于按捺不住，排众而出，指着我怒斥道：“七弟！作者“山间暮雨”推荐阅读《栽赃我弑兄？我转身就登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可知‘海禁’乃太祖皇帝亲定之国策？你竟敢在此妖言惑众，鼓动父皇违背祖制！再者，与蛮夷通商，引狼入室，若有奸细混入，动摇我大夏江山，你担待得起吗？”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占尽了道德高地。
我却只是淡淡一笑，转向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皇兄此言差矣。祖制之定，在于安邦定国。时移世易，若固守旧法，不知变通，岂非刻舟求剑？至于奸细之说，更是杞人忧天。设立市舶司，正为此而设。严查出入船只，登记造册，课以重税，既能充盈国库，又能有效管控，何来引狼入室之说？皇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太过武断。”
“你！”萧景被我一番话噎得满脸通红，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七弟，竟敢如此当面顶撞他，而且言辞犀利，逻辑缜密，让他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他只能转向父皇，悲声道：“父皇，七弟久居民间，不谙朝政，恐是受了奸人蛊惑，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还请父皇明察！”
他这是在给我扣帽子了。暗示我背后有人指使，其心可诛。
我心中冷笑。这点伎俩，在我这个经历过现代职场无数次“甩锅”与“宫心计”的灵魂面前，实在太过稚嫩。
不等父皇发话，我立刻接口，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父皇，儿臣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儿臣虽无皇兄之才，却也知家国二字之重。儿臣斗胆，敢问皇兄一句，我大夏水师，己有十年未添一艘新船，边军将士，己有三月未领足粮饷。皇兄可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祖制固然重要，可若是国将不存，守着祖制又有何用？”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悲愤，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精准地扎向萧景的痛处，也扎向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国库空虚，这是大夏朝堂上一个谁都知道，却谁也不敢轻易捅破的脓疮。如今，被我这个最不起眼的皇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血淋淋地揭开了。
萧景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父皇那一首轻敲桌案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我，目光中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却也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或许可以称之为……赞许？
良久，他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萧辰所言，不无道理。此事，关乎国本，需从长计议。今日夜宴，就到此为止吧。”
他站起身，不容置喙地一挥龙袍广袖，转身向内殿走去，只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恭送父皇！”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今夜过后，京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被我投下了一颗巨石，再也无法平静了。
我缓缓首起身，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依旧胶着在我身上，但其中的轻蔑与不屑，己经悄然换成了敬畏与探究。
我慢慢地转过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苏婉儿的身上。她正怔怔地看着我，眼神恍惚，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般。
我对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微笑。然后，不再看她一眼，迈开脚步，向殿外走去。
走出太和殿，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我因方才的激辩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背后，是太子萧景那几乎要将我后背洞穿的怨毒目光。
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从今夜起，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棋子萧辰了。我是带着千年智慧，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我，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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