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亲卫胸口那柄造型奇特的黑色短匕，像一只狰狞的毒蝎，死死地钉在我的瞳孔里。他最后那句未尽之言，化作无形的巨锤，轰然砸碎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棋局。
冰冷的寒意并非从脚底升起，而是首接在我的心脏里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这不是破绽。
这是悬崖边的崩塌！
“月瑶！”我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仿佛刚才那个心神剧震的人不是我，“立刻传我的手令，持绥靖使金印，命城防营封锁全府！从现在起，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所有参加宴席的宾客，暂时全部‘请’回客院，由我的亲卫‘保护’，在我查明真相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我的命令清晰而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越是危急的时刻，大脑就越是空前的清醒。
秦月瑶的脸色煞白，但她没有问一个字，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从我书房的暗格中取出金印，转身疾步而去。她知道，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是执行命令的时候。
我没有再看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拔出腰间的“惊鸿”剑，身形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了府邸深沉的夜色之中。
夜风如刀，刮在我的脸上，却远不及我心中那份酷烈。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
是谁干的？
郭奉？他刚刚还在宴席上，与我推杯换盏。以他的老谋深算，不是没有可能一边与我虚与委蛇，一边派出死士，对我进行最致命的试探。他若抓到苏婉儿，便等于抓到了我一个天大的把柄。
黑莲教？他们将苏婉儿送到我这里，目的是策反我，共同对付父皇。现在突然动手，是觉得我没有合作的诚意，要将这枚最重要的“棋眼”夺回去？还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
内鬼？这是我最不愿意相信，却又最有可能的猜测。静思园的防卫是我亲自布置，外松内紧，明暗哨多达三十人，皆是我从京城带来的心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突破防线，甚至连警报都来不及发出，若没有内应，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个个嫌疑人的面孔在我脑海中闪过，又被我一一否决。
不，现在不是猜测凶手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苏婉儿的现状！
她死了？还是被掳走了？
如果是死了，那证明对方的目的就是为了灭口，要将雍王案的秘密永远埋葬。那动手的，极有可能是父皇的势力，甚至是郭奉的后手。
如果是被掳走了，那情况就更加复杂。对方要用她来做什么？要挟我？还是另有图谋？
每一个可能性，都通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静思园就在眼前。
然而，还未靠近，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己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作呕。
我的心，一沉到底。
踏入院门的那一刻，饶是我这个见惯了生死的现代灵魂，也不由得瞳孔猛缩。
庭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全是我亲卫的装束。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咽喉处一道细长的血线，是他们留在世上唯一的伤口。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迹象。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专业的、冷血的屠杀！
我握着惊鸿剑的手，青筋暴起。这些亲卫，都是从京城一路追随我，历经生死劫难的弟兄！
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悲痛，快步冲向苏婉儿居住的那间厢房。
房门虚掩着，被我一脚踹开。
屋内的景象，同样惨烈。两名负责贴身保护苏婉儿的侍女倒在血泊中，死状与外面的亲卫一般无二。房间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茶具碎裂一地，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短暂却激烈的搏斗。
而床上，空空如也。
苏婉儿，不见了！
我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窗户大开着，窗棂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地面上，除了碎瓷片和血迹，还有几枚凌乱的脚印。
我蹲下身，仔细分辨。脚印有两种，一种是女子挣扎时留下的绣鞋印，另一种，则是一种制式奇特的军靴印记，鞋底有着细密的防滑纹路。
这种鞋印，我从未见过。既不是大夏禁军的制式，也不是滨州卫所的装备。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床脚下的一点寒光吸引。
我伸手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柄短匕，与插在我那名亲卫胸口上的，一模一样！
通体漆黑，不知由何种金属打造，造型古朴，匕首的护手处，雕刻着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
黑莲教！
是他们！
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掳走苏婉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除非……
除非掳走苏婉儿的，根本不是黑莲教，而是有人故意用这柄黑莲教标志性的武器，来嫁祸给他们，混淆我的视线！
这个念头一生起，郭奉那张笑眯眯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好一招“一石二鸟”！
他既能夺走我的软肋，又能将我的注意力引向黑莲教，让我和雍王旧部去狗咬狗！
就在我心念急转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您没事吧？”
我猛地回头，只见赵康一身戎装，手按佩刀，满脸关切地冲了进来。而在他的身后，郭奉也拄着拐杖，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那张温和的脸上，此刻也恰到好处地挂上了一丝震惊与凝重。
他们来了。
来得……真快啊。
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夹杂着悲愤的表情。我将那柄黑色的短匕紧紧攥在手心，藏于袖中，然后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桌子，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赵都统，郭大人……”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你们……怎么来了？”
赵康快步上前，看了一眼屋内的惨状，又看了看我，沉声道：“殿下，末将散席后正准备回营，忽然听到您府上警钟大作，便知出了大事，立刻带人赶了过来！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刺客呢？”
郭奉也走了进来，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最后落在我身上，叹息道：“殿下，老夫刚刚听闻府上出了乱子，心急如焚。您没有受伤吧？这群贼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夜闯绥靖使府！”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但他的眼睛，却像两把锋利的锥子，试图刺穿我的伪装，看透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一个既能解释眼前这一切，又能完美掩盖苏婉儿真实身份的谎言。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痛苦与自责交织的神情：“我没事……只是……唉！都怪我！都怪我啊！”
我一拳捶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奉追问道，语气温和，却步步紧逼，“此处是何人的居所？为何会遭此横祸？”
“这里住着的，是本王的一位远房表妹。”我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她本是苏杭人士，因家中遭遇变故，孤苦无依，前来投奔于我。我见她可怜，便将她暂时安置在府中。”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我剿灭黑莲教余孽，竟会给她们招来如此杀身之祸！”
“黑莲教？”郭奉和赵康同时一惊。
“没错！”我举起那只攥着匕首的手，虽然他们看不见匕首，但能看到我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节，“方才，本王在一名拼死报信的亲卫身上，发现了这个！”
我摊开手掌，那柄雕刻着黑色莲花的短匕，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黑莲教的黑莲令匕！”赵康失声叫道，他出身将门，对这些江湖秘闻显然有所了解，“传闻此匕乃黑莲教高阶杀手的信物，见此匕如见教主令！他们……他们竟然潜入到了滨州城？！”
郭奉的瞳孔也微微一缩，他死死地盯着那柄匕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不再那么从容。
“殿下是说，今夜的袭击者，是黑莲教的余孽，前来报复的？”他沉声问道。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我“悲愤”地说道，“我率军清剿了他们在滨州的据点，断了他们的根基，他们自然对我恨之入骨！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如此丧心病狂，不敢冲着我来，却对我手无寸铁的表妹和府中下人下此毒手！简首禽兽不如！”
我这番话，合情合理。
将苏婉儿的身份定义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远房表妹”，将袭击者的动机定义为对我个人的“寻仇报复”。如此一来，这件事的性质，就从一桩可能动摇国本的惊天秘案，变成了一件地方绥靖使遭遇江湖势力报复的普通刑事案件。
郭奉即便再怀疑，在“黑莲令匕”这铁证面前，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我的漏洞。
“岂有此理！”赵康勃然大怒，他一抱拳，对着我慨然道，“殿下！末将请命！请即刻彻查全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这群黑莲教的杂碎给揪出来，为您死去的亲人部下报仇！”
他的反应，正是我想要的。
我看向郭奉，只见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殿下节哀。赵都统所言甚是，此事关系到滨州安危，绝不可姑息。只是……不知殿下的那位表妹，如今……是生是死？”
他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迷茫：“我……我不知道。房中没有发现她的尸体，想必……想必是被那群贼人给掳走了！”
“掳走？”郭奉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掳走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或许……是想用她来要挟本王吧。”我惨然一笑，“他们以为，抓了我的亲人，就能让我投鼠忌器，放过他们。真是……痴心妄想！”
我说完，猛地转身，对着赵康下达了命令。
“赵康听令！”
“末将在！”
“从现在起，绥靖使府的防务，由你和林铮将军共同接管！我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楚这群刺客是如何潜入我府中的！我要知道，每一个环节的疏漏，每一个人的失职！查不出来，你这个副都统，就别当了！”
我的语气严厉无比，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末将……遵命！”赵康的脸上，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熊熊的战意。这是我第一次，将如此重大的任务，单独交给他，这对他而言，既是压力，更是信任！
“郭大人。”我又转向郭奉，对着他拱了拱手，语气虽然疲惫，却依旧带着一丝疏离，“今夜之事，让大人受惊了。此乃本王家事，亦是滨州军务，本王自会处理。夜深了，还请大人先回驿馆歇息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郭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那双老狐狸的眼睛里，有探寻，有怀疑，但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不多做打扰了。殿下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心。若有任何需要御史台协助的地方，殿下尽管开口。”
他说完，便拄着拐杖，在护卫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我知道，今夜这第一回合的交锋，我暂时……稳住了。
我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和一枚不知真假的“黑莲令匕”，暂时堵住了他所有的疑问。
但我也清楚，这只是开始。
那只老狐狸，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他一定会用他自己的方式，去查，去验证。
而我，必须在他查出真相之前，找到苏婉儿，并且……揪出那个藏在我身边的内鬼！
我缓缓摊开手心，看着那柄冰冷的黑色短匕，匕首上雕刻的莲花，在月光下，仿佛一双正在嘲笑着我的眼睛。
今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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