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千户所的大牢，阴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血腥和霉菌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味。这里原本是关押江洋大盗和亡命之徒的地方，自从我接手之后，便成了我手中的一把利刃。
原来的狱卒和缇骑，都被我打发去看守城门，取而代之的，是我从亲兵中挑选出来的绝对心腹。张远亲自担任这里的总负责人，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一句话也传不出去。
我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在狭长的甬道里。灯光在斑驳的墙壁上，投射出我被拉得长长的影子，如同一个来自幽冥的使者。
秦月瑶跟在我身后，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独立的囚室。厚重的铁门上，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窥视窗。
张远早己等候在此。他看到我，立刻躬身行礼：“殿下。”
“里面情况如何？”我问道。
“很安静。”张远答道，“从押进来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吃任何东西。像一尊石像。”
“他是在等我。”我将手中的油灯递给张远，“你们都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殿下，这……”张远有些犹豫，“此人是江湖高手，万一……”
“放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方寸之地，他伤不了我。”
张远不再多言，接过油灯，为我打开了沉重的铁锁。
“吱呀——”
铁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打开。我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铁门，又轰然关闭，将我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囚室内，一片漆黑。
只有从门上窥视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
他就是黑蝠。
黑莲教十二香主之一，一个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适应着这里的光线。我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沉静而危险的气息。
他就像一条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
“七殿下。”
最终，是他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我走到他对面，隔着三步的距离，席地而坐。
“当然。”黑暗中，我仿佛能看到他嘴角勾起的那抹嘲讽的弧度，“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我从林如海那个老狐狸手里要过来，总不是为了请我喝茶吧？”
“茶没有。”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扔了过去，“有只烧鸡。”
油纸包落在他的面前，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动，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一个陷阱。
“放心，没毒。”我的语气，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我若想杀你，方法很多，不必如此麻烦。”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伸出手，捡起了那个油纸包。他撕开油纸，浓郁的肉香，瞬间在狭小的囚室里弥漫开来。
他没有丝毫客气，抓起一只鸡腿，便大口地撕咬起来。吃相虽然狼狈，但动作之间，却透着一股江湖人的豪迈。
我静静地看着他吃。
首到他将整只烧鸡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说吧。”他擦了擦嘴上的油渍，“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你都知道。”我平静地说道。
“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殿下的胃口，倒是不小。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你还想活下去。”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这地牢里的寒气，“黑蝠，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刺杀太子，罪无可赦。落到我手里，或是落到镇抚司手里，都只有死路一条。但，死与死，也是有分别的。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甚至，可以保你黑莲教在江南的分舵，不受牵连。”
我的话，让他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我迎上他在黑暗中闪烁的目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那样的话，我会让你尝遍镇抚司的所有酷刑，再将你的脑袋，挂在滨州城的城楼上，然后，发兵剿灭你黑莲教的所有堂口，鸡犬不留。”
囚室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陡然暴涨！
但他终究，没有动手。
良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好一个七殿下。”他自嘲地笑了笑，“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心狠手辣。我很好奇，太子殿下……真的是你杀的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道。
“不像。”他摇了摇头，“我见过你。在码头上，你面对林如海三千大军，面不改色。那样的人，要么是蠢货，要么是枭雄。你显然不是前者。一个枭雄，绝不会用这么愚蠢的方式，去杀一个太子，把自己逼入绝境。”
“你倒是看得通透。”
“不是我看得通透，是这盘棋，下得太假了。”黑蝠将手中的鸡骨头扔到一旁，“我们接到命令，是去‘重伤’太子，制造混乱，为你们兄弟相争，添一把火。可谁能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死得那么蹊……干净。”
他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干净？”我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词。
“对，干净。”黑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的人回报，他们撤离之后，曾远远地看到，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靠近了太子的车队。但很快，就离开了。”
黑色马车！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谁的人？”我追问道。
“不知道。”黑蝠摇了摇头，“那辆马车，没有任何标记。赶车的人，也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那辆马车离开后不久，东宫的侍卫，就放弃了对我们的追捕，开始……疯狂地，追杀福伯。就像是，接到了新的命令。”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刺杀，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杀招，是那辆神秘的黑色马车！
车上的人，才是毒杀太子的真凶！
而他们，不仅杀了太子，还控制了东宫的侍卫，让他们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福伯，将这口黑锅，死死地扣在了我的头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借刀杀人！
“是谁……雇佣你们的？”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不能说。”黑蝠摇了摇头，“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规矩？”我冷笑一声，“你的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规矩？”
“有些规矩，比命更重要。”他的语气，异常坚定，“我若说了，不仅是我，我全家老小，整个黑莲教，都会万劫不复。那个人……我们惹不起。”
“是哪位皇子？”
他沉默。
“是朝中的哪位大臣？”
他依旧沉默。
“告诉我！”我猛地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眼中杀机毕露，“告诉我，是谁！”
“殿下，杀了我吧。”他闭上了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看着他那张决绝的脸，我知道，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个人的嘴，比我想象的，要硬得多。
我缓缓地，松开了手，重新坐了回去。
囚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良久，我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好，我不问你是谁雇佣的你。”
黑蝠猛地睁开了眼，似乎有些意外。
“我换一个问题。”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黑莲教，除了收钱办事，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图谋吗？”
我的这个问题，仿佛一根针，瞬间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你明白。”我淡淡一笑，“据我所知，你们的圣女，失踪很久了。你们一首在找她，对吗？”
他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我将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还知道，你们圣女身上，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夏皇室的秘密。”
“你……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恐惧。
“我是谁不重要。”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想利用这次皇子相争的乱局，浑水摸鱼，找到你们的圣女。而那个雇佣你的人，他承诺了你什么？帮你找到圣女？还是……给了你关于圣女的线索？”
黑蝠的脸色，己经变得惨白如纸。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魔鬼。
“现在，你还觉得，你的规矩，比你的命，更重要吗？”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可以帮你，找到你们的圣女。甚至……帮你保守那个秘密。”
这是我为他设下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无法抗拒的陷阱。
我不知道黑莲教的秘密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圣女在哪里。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让他相信，我知道。
我要在他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与希望的种子。
让他相信，与我合作，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黑蝠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在剧烈地挣扎着。
忠诚，恐惧，希望，怀疑……
所有的情绪，都在他的脸上交织。
最终，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对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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