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永恒的、冰冷的、死寂的黑暗。
武大郎的意识漂浮其中，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唯有那刻骨铭心的恨意，如同不灭的星辰，顽固地散发着最后的光芒。
潘金莲！
西门庆！
王婆！
这三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突然——
一股极其强烈的、几乎要撕裂他魂灵的力量，猛地将他从这无尽的沉沦中拽了出去！
“呃......啊......”
武大郎猛地吸进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豁然睁开。
刺眼的、金灿灿的阳光瞬间涌入他的视野，晃得他眼前一片发花，眼泪差点流出来。
外面嘈杂的、充满生机的集市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
隔壁张大娘砍价的尖嗓门，街角孩童追逐打闹的嬉笑声，货郎摇着拨浪鼓的“咚咚”声，还有......还有他自己摊前，那熟悉的面团摔打在案板上的“啪啪”声。
等等......面团？
武大郎猛地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粗短、沾满面粉的手。
这双手正熟练地揉捏着一团发好的、微微泛黄的面团。
面团温热而柔软，带着酵母特有的微酸气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的后背和手臂上，驱散了灵魂深处带来的最后一丝冰冷。
他......他在和面？
在做炊饼？
他难以置信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西周。
矮小的炊饼案板，磨得发亮的切刀，冒着热气的蒸笼，旁边堆着整齐的柴火......
一切都和他“死”前一模一样！
甚至，隔壁胭脂铺门口那只总来讨食吃的花猫，也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
这是怎么回事？
幻觉？
地府的考验？
还是…
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向斜上方——
窗棂完好，没有挂白幡，没有设灵堂！
他颤抖地、缓缓地抬起自己沾满面粉的右手，放到嘴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
“嘶——！”
他狠狠咬了下去！
一股尖锐的、清晰的疼痛感瞬间从手背传来，甚至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牙印！
疼！
真他娘的疼！
不是做梦！
不是地府！
这他妈是真的！
老子......老子没死？！
不......不对！
那五脏六腑被毒药灼烧、撕裂的极致痛苦，那灵堂外三人肆无忌惮的嬉笑算计，那灵魂被剥离的冰冷死寂......
每一样都真实得可怕！那绝不是梦！
那现在…
武大郎猛地扭头，看向街对面王婆的茶坊。
茶坊门开着，王婆那肥胖的身影正坐在门口嗑瓜子，和路过的一个汉子调笑，唾沫星子在阳光底下乱飞。
活的！
这老虔婆活得好好儿的！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气，猛地从武大郎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他瞬间明白了。
不是没死。
是......是回来了！
回到了那一天！
潘金莲和西门庆准备砒霜的那一天！
一切还没发生......
或者说，几天后自己又要被毒死！
老天爷！
祖宗！
这是......这是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前世临死前那滔天的怨恨和屈辱，就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淹没了他！
恨！
好恨！
那三个狗男女！
那三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他仿佛又听到了西门庆油滑的笑声：“等这矮子彻底断了气…”
又听到了潘金莲娇滴滴的抱怨：“要不是为了你这冤家…”
又听到了王婆那令人作呕的奉承：“武大郎能死在大官人您的计策下，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咯吱吱……”
武大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首跳，揉面的双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团可怜的面糰捏碎！
杀！
杀了他们！
一个疯狂而血腥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现在就去！
操起切面刀！
冲进茶坊，先把那老猪狗剁了！
再冲上楼，把那砍成肉泥！
然后......然后......，想到自己的三寸丁身材，武大郞连西门庆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想到这些，武大郞的凶戾之气从他矮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吓得旁边路过的一个小孩“哇”一声哭了出来，被他娘赶紧拉走了。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真的要去摸刀的时候——
“嗒…嗒…嗒…”
一阵轻微而熟悉的、木质楼梯被踩踏的声音，从他头顶的窗户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他刻入骨髓、恨入灵魂的女声，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从楼上飘了下来：
“大郎——”
声音拉得有点长。
武大郎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沸腾的杀意瞬间凝固。
“——今日这炊饼做得怎这般慢？咕咕叫的肚肠都等你半晌了，真是的。”
这声音......这语气......
与他临死前，听到的那句“大郎，该吃药了”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嗡！
武大郎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耳鸣阵阵，眼前发黑。
前世毒发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再次降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死死地低下头，将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死死摁在面前的面团上。
他不能抬头，他怕自己一抬头，那眼中的仇恨就会像刀子一样飞出去，惊动了楼上的那条毒蛇！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越抖越厉害，几乎抓不住手里的面团。
他只能拼命地、机械地重复着揉面的动作，将所有的震惊、愤怒、不甘、还有那滔天的杀意，全都狠狠地揉进那团白面里！
冷静！
武大郎！
冷静！
他在心里疯狂地咆哮着，告诫自己。
现在不是时候！不能冲动！
西门庆那厮人高马大，会些拳脚，王婆那老猪狗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己现在冲上去，除了再死一次，没有任何意义！
重生…
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天大的机会，我就绝不能浪费！
潘金莲！
西门庆！
王婆！
你们等着！
你们对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
清清楚楚地记着！
这一世，我武大郎要是再让你们死得痛快了，老子就不姓武！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剧烈心跳，努力让颤抖的双手慢慢平稳下来。
面团在他手下，再次变得柔顺。
只是那揉面的力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的狠劲。
脸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扭曲狰狞，慢慢变得......
深沉如水。
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冷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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