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块从惊鸿舞裙上撕下的血布,像一团即将熄灭的鬼火,静静地躺在兄长沈凌风宽厚的手掌中。那抹暗红的颜色,在清冷的辉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不祥。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
我的目光,被那个用血线绣出的“苏”字牢牢锁住。
针脚歪斜,却力透布帛,仿佛绣下它的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所有的恨意与讯息,都凝聚在了这方寸之间。
“是苏赫!”沈凌风的声音压抑着极致的兴奋与暴戾,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阿妩,她们成功了!她们在里面见到了苏赫那个叛徒,还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在他看来,这块血布,就是一张宣判苏赫死刑的催命符。它证明了苏赫就在京城,就在忘归楼,甚至,他还受了伤。顺着这条线索摸下去,揪出这个三年前害死三万沈家军的罪魁祸首,指日可待。
然而,我的心,却在看到这块血布的瞬间,沉入了比深夜的古井还要冰冷幽深的谷底。
“不。”我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哥,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从他手中,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块血布。入手的感觉,僵硬而粗糙,是被血液浸透风干后的质感。我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轻轻拂过那片暗红的血渍。
“你没发现吗?”我抬起头,首视着兄长因激动而赤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上面的血,有问题。”
“有问题?血不就是血吗?”沈凌风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他皱着眉,急切地说道,“阿妩,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我们应该立刻派人,全城搜捕受伤的苏赫!他刚在忘归楼经历了一场大火和冲突,必然会露出马脚!”
“哥,你冷静点!”我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法医在解剖台上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现在派人去,只会打草惊蛇!你连敌人是谁,有几个,伤势如何都不知道,怎么找?京城这么大,你以为凭着一个‘可能受伤’的模糊信息,就能找到一个潜伏了三年的老狐狸吗?”
我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沈凌风心头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怔住了,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此地不宜久留。”我将血布紧紧攥在手心,那份冰凉的触感,反而让我的头脑愈发清醒,“回我的清芷院,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在弄清楚这块布上所有的秘密之前,我们……绝不能轻举妄动。”
回到清芷院,我立刻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晚晴在门外守着。兄长则亲自检查了院落西周,确保没有任何可疑的眼线。
我将那块血布,平铺在一张干净的白绢之上,然后点亮了房中所有的烛火,又让晚晴取来一盏最亮的琉璃灯,凑近了仔细观察。
在明亮的光线下,血布上隐藏的细节,开始一一呈现在我的眼前。
“哥,你看这里。”我用一根银针,指向血渍的边缘,“血迹的形态,是喷溅状,而非缓慢渗透的浸染状。这说明,血液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是带有极强压力的。换言之,这不是普通的皮肉伤,而是伤及了动脉。”
沈凌风凑了过来,他久经沙场,对伤口和血液并不陌生。经我提醒,他也看出了端倪:“没错……动脉血,喷溅而出。这样的伤,失血极快,若不及时处理,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危及性命。”
“不止如此。”我的目光,落在了血渍的分布上,“你看这血渍的走向,从中心到边缘,有一个明显的、由密集到稀疏的渐变过程。而且,喷溅点的高度和角度都非常集中。这说明,受伤的部位,应该是在手臂或者腿部。而且,伤者在受伤后,有一个非常剧烈的、甩动受伤肢体的动作。”
我的脑海中,瞬间构建出了一幅动态的画面:黑暗的房间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搏斗。利刃划破皮肉,鲜血从动脉中喷射而出,随着手臂的挥舞,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最终洒落在惊鸿的舞裙之上。
“再看这里。”我的银针,移到了那块布料被撕裂的边缘,“你看到了什么?”
沈凌风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半晌,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这……这撕裂的口子,参差不齐,还有许多被拉扯出的丝线……像是……像是被蛮力硬生生从衣服上扯下来的。”
“完全正确。”我点了点头,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如果是用刀剑割裂,边缘会相对平整。只有在剧烈的缠斗中,一方为了留下证据,才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对方的衣物,用尽全力将其撕扯下来。而惊鸿,显然就是这么做的。”
我几乎可以想象,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惊鸿是如何在与敌人近身肉搏的瞬间,用她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角,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自己被甩开或击退的刹那,硬生生撕下了这块决定性的证据。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了,“哥,你再仔细看看这个‘苏’字。”
“这个字……有什么问题吗?”沈凌风不解地问,“不就是指明了对方的身份吗?”
“不,你看它的针法。”我用银针的末端,轻轻划过那个血字,“这个字,是在布料被鲜血浸透之后,才绣上去的。你看,丝线穿过血渍,将己经凝固的血块,都带了起来。而且,这针法,是惊鸿独有的‘追风针’,针脚绵密而又稳定,即使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未见丝毫的慌乱与颤抖。这说明什么?”
沈凌风的呼吸,陡然一滞。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血字,一个可怕的猜测,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说明……”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这说明,惊鸿和残月,她们在与苏赫搏斗之后,还有一段相对安全、不被打扰的时间。她们冷静地利用这段时间,用针线,将最重要的信息,绣在了这块血布上!她们……她们是故意被抓,或者说,她们预料到了自己会被带到一个可以完成这一切的地方!”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是啊,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如果只是单纯的遭遇战,她们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如此冷静地完成这一切。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我们尚未知晓的、更加复杂的内情。
“现在,我们来梳理一下所有的线索。”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地运转着,“第一,苏赫就在忘归楼,并且参与了月影会。第二,惊鸿和残月被‘楼主’,也就是萧澈买下后,带到了二楼。第三,在二楼的某个地方,她们与苏赫爆发了激烈的冲突。第西,苏赫的动脉被利器划伤,伤口很可能在手臂上,并且失血量巨大。第五,惊鸿在缠斗中,从苏赫身上撕下了一块血布,并在事后冷静地绣上了字。第六,忘归楼随后燃起大火,她们趁乱逃脱。”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沈凌风,目光灼灼:“哥,这里面,有一个最大的矛盾点,你发现了吗?”
沈凌风紧锁着眉头,沉思了片刻,猛地抬起头:“是萧澈!如果苏赫是萧澈的客人,甚至是重要的合作伙伴,惊鸿她们在萧澈的地盘上,重伤了苏赫,萧澈怎么可能放任她们离开?甚至……还恰好有那么一场大火,让她们顺利逃脱?”
“没错!”我的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这不合逻辑!除非……”
除非,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那场大火,是惊鸿和残月自己放的。她们在重伤苏赫之后,为了制造混乱,脱离险境,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办法。
第二种可能……也是我最不敢去想的一种可能。
那就是,在那个房间里,与苏赫动手的人,不止惊鸿和残月。还有……第三方。
而这个第三方,不但默许了她们重伤苏赫,甚至,还暗中帮助她们,利用那场大火,金蝉脱壳!
而能成为这个“第三方”的人,在忘归楼那种地方,除了主人之外,还能有谁?
萧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想起了他回来时,身上那股浓郁的龙涎香和血腥味。
我想起了他左手手背上那道清晰的、还在微微渗血的划痕。
那道伤口……
我猛地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回放着与他对峙时的每一个细节。那道伤口,不深,却很细长,边缘整齐,像……像被某种极其锋利的、小巧的武器,迅速划过所留下的痕迹。
比如……藏在舞姬头饰里的,淬了麻药的银针。
又或者……在混乱的搏斗中,被对方的兵刃,无意中擦伤。
一个完整的、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闭环,在我的脑海中,轰然形成。
萧澈和苏赫,这两个本该是同谋的叛国者,在忘归楼的二楼,因为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发生了内讧!
而惊鸿和残月,恰好被卷入了这场内讧的中心。她们利用了这个机会,重创了苏赫,并且,在萧澈的默许甚至帮助下,成功逃离!
这个推论,太过大胆,太过匪夷所思。但我知道,这是唯一能够解释所有矛盾点的答案。
“哥,”我睁开眼,看着一脸震惊的沈凌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我们必须立刻去见惊鸿和残月。现在,立刻,马上!”
我需要知道,在忘归楼的二楼,在那个封闭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要知道,萧澈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要知道,他和苏赫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块血布,它揭开的,不仅仅是苏赫的行踪,更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而水面之下,隐藏着足以颠覆整个大周王朝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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