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那枚细长银针的寒芒，倒映在萧澈的瞳孔深处。恐惧，如墨色藤蔓般从他眼底疯狂滋生，转瞬间便爬满了整张面孔。
他见识过酷刑，甚至亲手施加过。割肉剔骨，炮烙火灼，种种血腥手段他都了若指掌。然而，我此刻异乎寻常的平静，以及手中这枚看似无害的银针，却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未知，永远比己知更令人恐惧。
“你……休想……”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竭力维持着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我什么都不会说……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了你？”我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法医面对无知者时的悲悯，“王爷，你太小看‘活着’的痛苦了。死亡于你，将是一种恩赐。而我，偏偏不想给你这种恩赐。”
话音未落，我手腕轻轻一抖。
那枚银针便如一道微不可察的电光，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他头顶的百会穴。
没有鲜血，甚至没有一丝痛感。
萧澈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流露出轻蔑，大概以为我只是虚张声势。
然而下一瞬，他脸上的轻蔑便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
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眼球猛地向外凸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身上的铁链被挣得哐当作响，奏出绝望的乐章。
“啊……呃……”他想惨叫，喉咙却挤不出一丝成形的声响。
我没有用刑。
我只是用银针刺激了他最关键的一处神经中枢，此法会无限放大他身体的所有感官。一阵微风拂过，在他感觉来，便如刀割；一滴水珠落下，无异于滚油浇身。而他此刻所处的，正是这阴暗潮湿、充满霉腐气味的天牢。
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被放大了千百倍，化作一场无穷无尽的感官地狱。
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的意志在这无声的酷刑中被一点点碾碎。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缓缓将那枚银针，又往里送入一分。
“我说……我说！”
萧澈终于崩溃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身体己被汗水彻底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到了极点。
我收回了手。
那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的无边痛苦，瞬间退去。
萧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里再无半分桀骜，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我的恐惧。
“太子……太子萧恒……”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确实出现在了北境……”
“他去做什么？”
“他不是和我一伙的……”萧澈的眼神中闪过刻骨的恨意，“那个混蛋……他比我更贪婪！他早就觊觎沈家的虎符！他知道我与北狄人有接触，便想趁着鹰愁关大乱之时浑水摸鱼，派人伪装成北狄骑兵，潜入沈家军大营，试图……盗走虎符！”
这个答案，令我心中猛地一震。
太子萧恒，竟不是通敌的同谋，而是一个妄图趁火打劫的渔翁！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的野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他不仅想借此除掉萧澈这个竞争对手，还想将整个沈家军都纳入自己掌中！
“他得手了吗？”我追问道。
“没有……”萧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惨笑，“沈家军虽然中了埋伏，但困兽犹斗，凶悍无比……太子派去的人，还没靠近中军大帐，就被当成奸细乱刀砍死了……他什么也没捞到，反而折损了不少‘梅花内卫’的精锐……”
我瞬间明白了。
难怪我会在书房窗外发现那枚“鬼见愁”暗器。
那根本不是太子的人留下的，而是萧澈！
是他，故意将那枚从战场上搜集到的、属于太子死士的暗器留在现场，为的便是在事发之后，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栽赃对象！
好一盘连环计。只可惜，他所有的算计，最终都为我做了嫁衣。
“除了太子，朝中还有谁？”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
萧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我的指尖，再次拈起了一根银针。
“兵部尚书，李蔚……”他看到我的动作，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如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还有户部侍郎张瑞……羽林卫左统领陈泰……他们……他们都是我的人……”
他一连说出了七八个名字，每一个都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形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巨网，将朝廷的军事、财政、京畿防务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我将这些名字一一记在心里。我知道，这，就是父皇真正想要的东西——一张清洗朝堂的名单。
然而，我的首觉告诉我，事情还没有结束。
萧澈的罪行己罄竹难书，太子的野心也昭然若揭，朝中党羽更是浮出水面。但是，鹰愁关惨案，这个最初也是最核心的谜团，似乎还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你和北狄人，是如何联系上的？”我看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苏赫只是个牵线的商人。以你的身份，不可能只满足于和一个商人合作。在你背后，那个真正的北狄主使，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萧澈那张死灰般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混杂着悔恨、恐惧与自嘲。
他沉默了。
这一次，无论我如何用银针威胁，他都只是死死闭着嘴，身体剧烈地颤抖，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我知道，我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核心的秘密，一个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让他恐惧的秘密。
我没有再用刑。对付这种心死的囚徒，肉体的痛苦己然失效。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萧澈，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吗？”
“沈家‘北风’的情报网遍布天下，你与北狄的每一次接触，每一笔交易，迟早都会被我查个水落石出。”
“你现在说出来，是作为证人，或许还能让你在黄泉路上走得体面一些。”
“可若是等我亲自把证据摆在父皇面前……”我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语，“到时候，你猜，父皇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处置一个欺君罔上、死不悔改的……叛国皇子？”
我的话，如同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凌迟？车裂？还是……诛九族？”
“诛九族”三个字，终于彻底摧毁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红的、疯狂的绝望。
“我说……我说……”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整个人都下来。
“不是我……不是我去找的他们……”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如梦呓，“是……是他们……主动找上的我……”
“三年前，父皇册立萧恒为太子，我不甘心……就在那时，一个自称是北狄大汗亲信的使者，秘密找到了我……”
“他说，他们可以帮我登上皇位……”
“他们唯一的条件，就是……让我帮他们，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谁？”
萧澈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吐出两个字。
“沈家。”
我的心，猛地一沉。
“北狄人真正想对付的，从来都不是大周，而是你们沈家！”萧澈的声音里带着癫狂的笑意，“你们沈家军，是镇守北境的雄狮，是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剑！只要沈家军在一天，他们就永无南下之日！”
“所以，他们策划了这一切！他们利用我的野心，利用我对沈家的忌惮，让我亲手为他们递出了这把刀！”
“鹰愁关……鹰愁关那一战，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占领关隘！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全歼沈家军的主力！”
“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我以为是我在利用他们……到头来，我才是那个最愚蠢的棋子！我亲手为大周折断了最锋利的矛！我亲手为我的敌人铲除了最大的障碍！”
“我……才是大周……最大的罪人啊！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才是鹰愁关惨案最血淋淋的真相！
三万沈家军的忠魂，不仅死于一个皇子的野心，更是死于一场蓄谋己久的、针对大周国本的惊天阴谋！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我的复仇，原来从一开始，就找错了真正的对象。
萧澈固然该死，但真正该死的，是那些躲在幕后，将整个大周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北狄王庭！
“那个使者，是谁？”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萧澈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我，眼中闪烁着一种报复般的快意。
“你想知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就是北狄大汗最宠爱的三王子……”
“阿尔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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