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的意识在黑暗中翻涌，像是被塞进了绞肉机里的棉絮，先是被冻得生疼的指尖突然触到粗糙的木柱，接着后颈被一团温热的软毛蹭了蹭——是团绒。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半跪在一座斑驳的木亭里，头顶的飞檐缺了一角，漏下的月光将地面照出个不规则的光斑。
小烬蹲在亭口，九条尾巴如火焰般炸开，每根狐毛都泛着幽蓝的光，显然刚布完结界。
阿幽则蹲在石案旁，前爪按在一截残烛上，原本昏黄的烛火正缓缓转青，像被泼了墨的湖水。
"醒了？"小烬没回头，尾巴尖却轻轻扫过她手背，"这破亭子叫守夜亭，是阴差换班歇脚的地方。
香火断了百来年，倒成了阴阳两界都不爱管的盲区。"
苏璃扶着木柱站起来，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才发现嘴角裂了道小口——刚才空间撕裂时咬到了。
她望向石案上躺着的那道残魂：淡青色的雾气裹着半张人脸，左半边脸还凝着泪痕，右半边却像被刀刮过般模糊。
这是第三任饲主的怨魄，也是她从地宫裂缝里抢出来的最后一块拼图。
"阿幽，加快安魂灯的速度。"她蹲下身，指尖按在图鉴封面上，"小烬说追兵最多半个时辰到，我们得在那之前......"
"喵呜！"
团绒突然跳上石案，前爪搭在残魂肩头。
这只原本软乎乎的衔月猫妖此刻浑身发颤，眼瞳里流转着细碎的银光，像是有无数星子在眼底炸开。
苏璃刚要伸手抱它，却见图鉴突然自动翻页，第七枚图腾"怨魄七号"的位置不再是模糊的阴影，竟渗出一缕缕金丝，像被线穿起来的珍珠，串向图鉴最末页——那里躺着前六任饲主的残魂印记，此刻正随着团绒的低鸣微微发亮。
"预埋共鸣......演变成群体会鸣了？"小烬的耳朵抖了抖，九条尾巴同时竖起来，"这是幼体猫妖能触发的？"
苏璃屏住呼吸。
她看见石案上的残魂突然剧烈震颤，雾气里浮出断续的画面：穿玄色守陵官服的女子跪在青铜鼎前，鼎中飘着半块玉圭；披黑斗篷的人背对着她，手里提着一盏人皮灯笼，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用你的命引封玉圭，大玄的龙脉就能延三百年......"女子抬头时，眼角的泪滴在地上，却凝成了血珠；下一个画面是她被钉在青铜柱上，无数银针刺进心口，每根针上都刻着"护国"二字；再下一个画面，她的魂魄被抽进一盏青铜灯里，灯身刻满她从未见过的咒文......
"骗子！"苏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在石案上，将雾气染成猩红，"他们用'护国'当幌子，实则是拿守陵使的命引当血祭，偷运龙脉的气运！"
"执灯人......"小烬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它绕着石案踱步，狐毛结界的蓝光忽明忽暗，"能同时操控幽冥司和守陵使的，是现任司主？
还是更早的......"
"小的知道！"角落里突然响起尖细的童声。
苏璃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鬼缩在亭柱后，身上还穿着前朝的肚兜，"小的以前在城隍庙当小差，背过幽冥名录的！
三百年前有个'提灯使'，管着轮回簿，后来犯了事被除名......听说他想改生死簿，被压在鬼门十三关底下！"
"不是镇压。"苏璃盯着残魂里最后一个画面：黑斗篷的手按在玉圭上，玉圭里涌出的黑气缠上他的手腕，"是合作。
皇帝要唤醒始皇椁里的不灭战魂，用王朝气运换永生；执灯人要重掌轮回，用我们的命引当钥匙......他们都拿女人的命当祭品！"
她突然扯断腰间的丝绦，将图鉴摊在亭心。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画出七芒星阵，每一笔都带着火辣辣的疼。
团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绕着阵边奔跑，软乎乎的肉垫每落下一次，就有一道银光从它脚下炸开，像撒了把星星在地上。
阿幽的安魂灯突然拔高，青白色的光如瀑倾泻，竟照出周围虚空中漂浮的数十道残念——都是半透明的人形，有的穿着守陵官服，有的缠着锁链，有的甚至还带着未干的血渍。
"看！"小烬的尾巴指向那些残念，"她们都在看你！"
苏璃抬头。
那些残念原本涣散的眼神此刻都凝聚起来，有个穿绯色裙裾的女子甚至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却在触及结界时散成光点。
但苏璃看见，她们眼中的灰雾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两簇跳动的小火苗，像极了阿幽刚被她孵化时，灵火在眼瞳里摇晃的模样。
"从今起，此地为'亡魂夜校'。"她站在七芒星的阵眼上，将图鉴高举过顶，声音混着血锈味，却像敲在青铜上般清越，"我不教你们投胎，我教你们报仇。"
话音未落，图鉴突然发出轰鸣。
第八枚图腾"子鼠"的位置裂开道缝，一缕灰雾从中钻出来，像条活过来的线，缠上最近的残念，又迅速蔓延向其他光点。
那些残念的轮廓开始清晰，绯裙女子的裙角绣纹、锁链女子脚踝的伤痕，甚至有个扎双髻的小丫头，发间还别着半朵枯萎的桃花——苏璃认得那发式，是她十二岁时，生母最后一次给她梳的。
"姐姐......"小丫头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苏璃的呼吸一滞。
"我在。"她蹲下身，指尖穿过小丫头的手腕——没有温度，却能触到残留的执念，"我带你们回家。"
"当——"
远处突然传来钟声。
这次不是九响，是十二响。
苏璃抬头，看见天际裂开道猩红的缝隙，像只巨大的眼睛，正往下淌着血珠般的红光。
小烬的狐毛结界开始剧烈震颤，有几根狐毛甚至被烧出了焦痕。
"他们找到我们了。"小烬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绷，九条尾巴护在苏璃身侧，"这是幽冥司的追魂钟，十二响是要......"
"不怕。"苏璃摸了摸团绒的脑袋，小猫立刻蹭进她手心，软乎乎的触感让她想起第一次孵化它时，它从蛋壳里探出的湿哒哒的小脑袋，"孩子们......今晚，我们开学。"
她低头看向图鉴，"子鼠"图腾里钻出的灰雾还在蔓延，这次缠上了她的手腕。
远处的钟声越来越近，她却笑了，从袖中摸出张泛黄的纸——是前几日在耳室签到得到的阎王帖，边角还沾着朱砂。
"等他们到了......"她将阎王帖攥进掌心，指腹着帖上"幽冥巡狱司"的朱印，目光扫过周围逐渐清晰的残魂们，"我有话要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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