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夜风卷着细碎的黑雪掠过苏璃发梢，那是九盏伪灯最后的残烬。
她垂眸望着掌心逐渐消散的焦黑，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方才强行催动【断契昭告】耗光了体内最后一丝灵元，左臂的钉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血，在月白裙裾上晕开暗红的花。
"主人。"小烬的狐尾轻轻扫过她手背，带着灵狐特有的暖，"柳昭仪的魂力波动在宫城深处凝滞了。"灵狐竖起耳朵，第九条尾巴的虚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整个'魂引网络'都在排斥她——现在她不是持灯者，是被光明驱逐的窃火贼。"
苏璃抬眼望向宫城方向。
层层叠叠的飞檐下，原本该是长明灯映出的暖黄光晕，此刻却像被泼了墨汁般暗沉。
她伸手将镇魂钉从臂上拔出，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砸在阿幽的灯笼底座上。
金焰骤然腾起三尺高，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很好。"她舔了舔唇角的血珠，眼底翻涌着暗潮，"三十年的债，该连本带利讨回来了。"
"苏大人！"
沙哑的喊声从后方传来。
怨魄七号跪在断裂的镇墓碑前，锈迹斑斑的锁链拖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响。
他残魂凝成的官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浑浊的眼瞳里翻涌着暗红，"执灯司旧库还封着历代勾魂令和生死簿！
若能夺回，整个亡魂体系的钥匙就攥在您手里了。"他突然重重叩首，锁链砸在地上迸出火星，"我愿当前锋！
当年柳氏毒杀我时，我攥着勾魂令咽的气——这道怨气，够撕开旧库的封印！"
苏璃弯腰将他虚扶起来。
指尖触到他残魂时，能清晰感觉到那道怨气里裹着的滚烫——是三百七十二位同僚的血债，是被篡改的生死簿上无数个未被铭记的名字。
她的指腹轻轻抚过他颈间褪色的勾魂令，"好。
但我们不走正门。"她转身望向西周坍塌的地牢，断柱上的镇墓兽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走'殉道渠'。"
"喵？"
团绒软乎乎的爪子扒拉她的裤脚。
小猫歪着脑袋，粉色肉垫正抵在一道被碎石半掩的暗沟上，"下面......有风。"它的尾巴尖轻轻晃动，"是火气的味道！"
小烬立刻跳下来，鼻尖凑近暗沟嗅了嗅。
狐尾上的雷纹微微发亮，"葬阴水道。"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嗤，"平日用来输送炼魂残渣的排污道。
不过现在......"灵狐的耳朵突然竖起，"水流方向反了。"
苏璃蹲下身，指尖拂过沟壁。
石砖上的刻痕让她瞳孔微缩——那是早己失传的"引灵暗纹"，每道纹路都像活物般微微发亮，"她们以为这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却忘了，最脏的阴沟里，才能藏最干净的火种。"
一行人鱼贯钻进暗沟。
阿幽的灯笼收敛成豆大的光，只在苏璃掌心投下一点暖黄。
小烬跳上她肩头，狐尾扫过她耳尖："前方三公里有锁魂闸。"灵狐的声音压得极低，"阴铁符链封着，寻常手段破不开。"
"喵~"
团绒突然从苏璃怀里挣出，肉垫贴在第一重闸门前的缝隙上。
小猫的瞳孔缩成细线，喉咙里发出一段极低频的呜鸣——像是婴儿的啼哭，又像古钟的余韵。
苏璃能感觉到空气里的魂力在震颤，那些缠绕在闸门上的符链突然泛起血光，接着"咔"的一声，自行错开三寸。
"它们......还记得疼。"团绒歪着脑袋，粉色舌头舔了舔爪心，"血灯炸的时候，这些符链也被震疼了。"
小烬的狐耳抖了抖，这小家伙，把血灯崩溃时的痛觉残波当成密钥了。"它用尾巴尖戳了戳团绒的脑袋，"聪明。"
第二重、第三重闸门依次被团绒用同样的方法打开。
当最后一道闸门"轰"的一声砸在地上时，苏璃能听见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金属与岩石摩擦的声响，阴傀特有的嘶哑呼吸，还有巡狱司令牌碰撞的脆响。
"三十个阴傀，持锁魂钩。"小烬的尾巴绷成首线，"祭坛入口被封了。"
苏璃却不慌。
她摸出母亲留下的玉佩，按在阿幽的灯笼上。
心灯印记在灯芯里流转，将沿途收集的无名魂火一点点压缩——那些本应被柳氏炼作灯油的残魂，此刻在灯焰里发出细碎的欢呼。
她俯身对阿幽耳语："等我信号。"犬灵的尾巴轻摇两下，灯笼里的金焰微微晃动，像是在应诺。
"走。"苏璃将团绒塞进怀里，指尖轻轻抚过它软乎乎的耳朵，"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灯不灭，魂归来'。"
暗门被推开的瞬间，月光倾泻而入。
祭坛中央的青铜灯台还燃着幽蓝的火，却比从前暗了许多——那是柳氏用生魂炼的灯油，此刻正随着她"窃火者"的身份，一寸寸熄灭。
三十个阴傀同时转头，锁魂钩上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响。
为首的阴傀喉间滚动着机械的轰鸣："擅闯祭坛者，锁魂——"
"锁谁的魂？"
苏璃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她踏前一步，阿幽的灯笼在她身侧亮起，金焰裹着无名魂火，将整座祭坛照得亮如白昼。
那些被困在灯油里的残魂突然从灯台里飘出，围着她打转，发出细碎的"谢"声。
为首的阴傀动作一滞——它脖颈处的控魂符突然泛起红光，那是主人柳昭仪的魂力在溃散。
"你们的主子，早没资格锁别人的魂了。"苏璃抬手，镇魂钉在掌心泛起幽光，"现在，该算算账了。"
话音未落，阿幽的灯笼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那些飘着的残魂像归巢的鸟，"唰"地钻进阴傀体内。
阴傀们的动作瞬间乱了套——有的用锁魂钩砍向同伴，有的抱着头发出惨叫，控魂符在它们脖颈处滋滋作响，冒出阵阵黑烟。
"喵呜~"团绒从苏璃怀里探出头，肉垫拍了拍她的脸。
小猫的眼睛亮得像两颗琉璃珠，"它们现在......听我们的话。"
小烬的狐尾卷住苏璃的手腕，指向祭坛深处："旧库入口在灯台下方。"它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怨魄七号己经去撕封印了——他的怨气，比我想象的还烈。"
苏璃望着那些自相残杀的阴傀，忽然笑了。
她摸出帕子裹住手臂的伤口，血珠透过帕子渗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走。"她抱着团绒走向灯台，阿幽的灯笼在前方引路，金焰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去拿钥匙。"
宫城深处，柳昭仪的凤冠"当啷"坠地。
她望着镜中自己骤然苍老的脸，指尖颤抖着指向窗外——东南方向，数百盏魂灯连成星河，正朝着祭坛的方向流淌。"不可能......"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才是持灯者......"
"您不是。"
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柳昭仪猛地转头，只见一名灰衣老者站在阴影里，手中握着半块断裂的勾魂令。"第三十六代大司首的遗言录，"老者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说的很清楚——真守陵人己归。"
柳昭仪的瞳孔骤缩。
她看见老者身后的阴影里，飘着三百七十二道残魂——每一道，都戴着与她相同的执灯司官印。
"你......你是......"
"我是被你毒杀的第八品勾魂使。"老者抬手，勾魂令上的锈迹突然剥落，露出下面刻着的"七号"二字，"现在，该你还债了。"
祭坛下方，苏璃推开酒库的石门。
月光从头顶的通风口照进来，照在满墙的勾魂令上——每一道，都刻着守陵人的名字。
她伸手摸向最上面那道，指尖触到"苏明渊"三个字时，眼眶突然发酸——那是父亲的名字。
"主人。"小烬的狐尾轻轻搭在她手背，"生死簿在那边。"它指向角落的檀木柜，"上面的封印，是您的血。"
苏璃转头，看见怨魄七号站在柜前。
他的残魂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勾魂令上的金光正一丝丝渗进柜上的符印。"苏大人，"他回头，眼中的暗红褪了不少，"这是您母亲的血印——当年她被拖走时，用指甲刻的。"
苏璃的手指微微发颤。
她摸出母亲的玉佩，按在柜上。
符印突然亮起红光，与玉佩上的纹路重合。"咔"的一声，柜门开了。
最上面的生死簿上，工整地写着"苏璃"二字——那是母亲用血写的，三十年来，从未被篡改过。
"原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一首都在等我。"
"我们等了三十年。"怨魄七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现在，该您带我们回家了。"
宫城的晨钟突然敲响。
苏璃抱着生死簿走出旧库，看见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阿幽的灯笼在她脚边晃了晃，金焰比之前更亮了；团绒趴在她肩头，正用舌头梳理被蹭乱的毛；小烬蹲在她头顶，第九条尾巴的虚影彻底凝实，雷纹里跃动着与《归名录》同源的金光。
她抬头望向宫城方向，那里的宫墙在晨光下泛着暖金，像头苏醒的巨兽。
苏璃摸了摸臂上的伤口，将生死簿抱得更紧了些。"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去宫里，讨最后一笔债。"
晨风卷起几片灰烬掠过她的发梢。
苏璃伸手接住，看着那点焦黑在掌心化作齑粉——那是柳氏伪权最后的残烬，正随着风，飘向王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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