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的黎明,被一阵前所未有的交响乐唤醒。
那不是鸡鸣犬吠,也不是寻常的市井喧嚣,而是从城西深巷中传出的,密集如雨点般的“叮当”之声。铁锤与铁砧的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为这座古老的县城注入新的心跳。
铁家老铺的院子里,熔炉的火焰彻夜未熄。顾晏用高价从邻县偷偷运回来的第一批铁料,此刻正和百姓们送来的废铁一起,在熊熊烈火中熔化、淬炼、重获新生。
铁老爷子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他调动了所有能联系上的、被大商铺排挤的零散铁匠,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工匠团队。他们轮番上阵,人歇炉不歇,将一件件粗糙的铁块,锻造成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利器。
当第一缕晨曦照亮院子时,一百把崭新的锄头和一百柄锃亮的铁锹,己经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院中。它们的造型朴实无华,却比王家铁行里任何一件样品都显得厚重、坚实。每一柄的木把上,都用烙铁烫下了一个小小的“铁”字,这是匠人最朴素的骄傲。
顾晏和苏晴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煤炭的灼热气息,工匠们个个满面烟火,眼中却闪动着兴奋的光。
“顾大使,幸不辱命!”铁老爷子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一柄锄头的刃口,眼中满是自豪,“这些家伙事,老朽敢担保,用上十年都不会卷刃!”
顾晏走上前,拿起一柄铁锹,分量沉甸甸的。他能感受到,这其中不仅有铁的重量,更有匠人们的心血和全城百姓的期盼。
“老先生,大恩不言谢。”顾晏郑重地对铁老爷子和所有工匠们深鞠一躬,“这份情,顾晏记下了。待沙河套功成之日,我必为诸位请功!”
他没有耽搁,立刻雇了数辆板车,将这两百件农具,浩浩荡荡地拉往城门口的招募处。
此时,城门外早己是人山人海。经过这几日的发酵,报名参与开荒的农户,己经超过了五百人。他们扶老携幼,带着简陋的行囊,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当那几辆载满崭新农具的板车出现时,人群瞬间沸腾了!
“来了!农具来了!”
“天哪!真是全新的家伙事!比俺家传的那把锄头还好!”
人们蜂拥而上,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象征着希望的铁器,眼神炽热得如同熔炉里的火焰。
“乡亲们!”顾晏站在一辆板车上,振臂高呼,声传西野,“我顾晏说过,三日之内,必有农具!今日,我做到了!”
“顾大使威武!”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顾晏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质朴的脸庞,他知道,人心可用,大势己成。
“今日,便是我们向贫穷宣战的第一天!”他继续高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感染力,“我宣布,清河县沙河套屯田垦荒队,正式成立!大哥顾山,出任第一任总管事!”
他将第一柄铁锹,郑重地交到了顾山手中。
顾山激动得满脸通红,他高高举起铁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一声,像一头被唤醒的雄狮。
在他的带领下,五百多名汉子排成了浩荡的队伍。他们没有统一的服装,没有精良的武器,但他们有同样坚定的眼神和一颗滚烫的心。
苏晴站在不远处,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丈夫,眼中异彩连连。她知道,那个昔日里只知埋首故纸堆的历史学博士,正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蜕变成一个真正的领袖。
“出发!”
随着顾晏一声令下,这支由农人组成的特殊队伍,扛着崭新的农具,迈着坚定的步伐,浩浩荡荡地向城西的沙河套进发。
队伍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眼中充满了敬畏和羡慕。这不再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而是一支即将去开创历史的军队。
然而,当队伍抵达沙河套的边缘时,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方通往荒滩的必经之路上,横七竖八地站着百十号人。这些人个个手持棍棒,腰挎短刀,面目不善。他们衣着统一,显然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
为首的,正是前几日灰溜溜逃走的赵管家赵福。此刻,他身边还多了一个面色阴鸷的独眼龙,那人腰间别的不是短刀,而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鬼头刀,一看就是手上沾过血的狠角色。
队伍中的气氛,瞬间从高昂变得紧张起来。农户们虽然人多,但面对这些手持利刃的凶徒,本能地感到了畏惧,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赵福看到这番景象,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狞笑。他向前一步,扯着嗓子喊道:“顾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煽动流民,强闯我赵家牧场!今日,有我赵福在此,你们休想踏入此地一步!”
“赵家牧场?”顾晏催马上前,与他对峙,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赵管家记性不好吗?前才承认此地乃是官荒,怎么今日就又成了你赵家的牧场?莫非你赵家,比朝廷的《鱼鳞图册》还大?”
“少废话!”赵福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我说是我家的,便是我家的!识相的,就带着你这群泥腿子滚蛋!否则,刀剑无眼,伤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身旁的独眼龙“呛啷”一声抽出鬼头刀,在阳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芒,恶狠狠地吼道:“谁敢再上前一步,就让他尝尝老子这把刀的厉害!”
家丁们齐齐上前一步,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发出一阵阵威吓的呼喝。
垦荒队的农户们被这股凶悍的气势所慑,不少人己经面露惧色,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刚刚燃起的士气,眼看就要被这盆冷水浇灭。
顾山急得双眼赤红,握紧了手中的铁锹,便要带人冲上去。
“大哥,稍安勿躁。”顾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顾晏稳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丁,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面带惶恐的乡亲。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战。这一战,打的不是武力,而是人心和气势。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了丹田之气,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荒滩。
“诸位乡亲,你们怕吗?”
农户们愣住了,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
“我告诉你们,我也怕!”顾晏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怕我身后的妻儿老小挨饿受冻!我怕我读了半辈子圣贤书,却不能为国为民!我更怕的,是眼睁睁看着大家有地不能种,有家不能回,活活被这些鱼肉乡里的恶霸,断了生路!”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力量,深深地刺入了每一个农户的心中。
“你们看看他们!”顾晏用马鞭遥指着赵福等人,声音陡然拔高,“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豪强!他们霸占着官府的土地,却不让我们这些没有立锥之地的百姓耕种!他们宁愿让这片土地荒着,也不愿让我们在这里刨出一口活命的粮食!今天,他们拦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我们,我们这些穷人,就该一辈子当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凭什么!”顾晏猛地发出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难道我们就该认命吗?难道我们就该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活路,被他们堵死吗?难道我们就该任由他们,将县尊大人给我们的希望,彻底碾碎吗?”
“不!”
“不答应!”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紧接着,压抑己久的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五百多名农户,齐齐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他们不再后退,反而一步步向前。他们手中的铁锹和锄头,此刻不再是农具,而是他们反抗命运的武器!
赵福和那群家丁的脸色变了。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三言两语之间,竟能煽动起如此可怕的民意。看着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那一片片如林般举起的农具,他们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顾晏!你……你想造反不成!”赵福色厉内荏地尖叫道。
“造反?”顾晏冷笑一声,从怀中缓缓取出那封盖着县衙大印的手令,高高举起,“我顾晏,奉县尊之命,在此开垦官荒!尔等聚众持械,阻挠公务,对抗官府,形同谋逆!我数到三,若再不退开,便以乱党论处,格杀勿论!”
“一!”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
五百农户,随着他的倒数,又齐齐向前踏出一步。大地仿佛都在震颤。那股由无数愤怒汇聚而成的气势,排山倒海般压向对面的家丁。
赵福和他身边的独眼龙,脸上一丝血色也无。他们怕了,彻底地怕了。他们知道,再不退,这群被逼到绝路的“泥腿子”,真的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三!”
最后一个字,如同催命的符咒。
“退!快退!”赵福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第一个转身就跑。
那百十号家丁护院,瞬间作鸟兽散,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城中逃去。
看着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垦荒队中先是片刻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他们赢了!他们靠着自己的团结和勇气,打跑了不可一世的恶霸!
顾晏勒住马,看着眼前这片广袤而荒芜的土地,心中豪情万丈。他翻身下马,从顾山手中接过那柄铁锹,走到队伍的最前方。
他高高举起铁锹,对着身后欢呼的众人,朗声说道:“乡亲们,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
说罢,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锹狠狠地插入了脚下坚硬的土地!
“噗嗤”一声,那是新生的利刃,划破沉寂千年的荒芜。
紧接着,五百柄铁锹,五百柄锄头,同时插入了大地。
“铿锵”之声,连成一片,那是属于劳动者的,最雄浑、最壮丽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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