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泰安府东南有座徂徕山,山深林密,常有樵夫结伴入山,却少有人敢往西侧的“狐仙谷”去。谷中多古槐,老枝盘虬如卧龙,每到暮春,槐花雪似的落,风里都裹着甜香,只是樵夫们说,那香气里藏着勾魂的引子,曾有人贪看谷中景致,一去便没了踪影。
这年谷雨,山下柳家庄出了件新鲜事——书生柳彦卿要往狐仙谷去。柳彦卿年方二十,父母早亡,只守着一间旧屋、半亩薄田,平日里靠替人抄书度日,闲时便爱读些志怪传奇。前几日他去城中送书,听得茶肆里说书人讲“狐仙谷遇仙”的故事,说谷中槐树下有眼泉,泉边常坐着个穿素衣的女子,能以槐花酿出醉人的酒,若得她垂青,便能得些旁人没有的机缘。柳彦卿本不信这些,可转念一想,自己功名无望,生计窘迫,若真能寻得些不同寻常的际遇,也算解了眼前困境,便揣了两个麦饼,背上旧书箱,往狐仙谷去了。
入谷时己近午时,日头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成了点点碎金。柳彦卿走得乏了,便在一棵老槐树下歇脚,刚拿出麦饼要吃,就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女子的轻笑,从泉边传来。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正蹲在泉边,手里拿着个竹篮,捡着落在泉里的槐花瓣。那女子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一朵白色的槐花,肌肤雪白,眉眼弯弯,笑起来时,嘴角旁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竟比谷中的槐花还要清丽几分。
柳彦卿看得有些呆了,竟忘了收回目光。那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过头来,见了他,也不惊慌,只笑着道:“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她的声音轻柔,像泉水叮咚,听得柳彦卿心头一颤,忙站起身,拱手道:“在下柳彦卿,自山下柳家庄来,听闻谷中景致好,便来看看,并非迷路。姑娘在此,可是住在这里?”
女子点点头,提着竹篮走到他面前,将篮中的槐花瓣倒在泉边的石台上,道:“我叫槐月,就住在这谷中。公子既然是来赏景的,不如尝尝我酿的槐花酒?”说着,便从石台下拿出一个陶壶,又取了两个粗瓷碗,倒了两碗酒,递给柳彦卿一碗。
柳彦卿接过酒碗,只觉酒香扑鼻,那香气不似寻常酒水的烈,反倒带着槐花的甜,让人闻着就醉了。他浅尝了一口,只觉酒水滑过喉咙,甘甜清冽,浑身的乏意都消散了大半,忍不住赞道:“姑娘酿的酒,真是世间少有!”
槐月听了,笑得更欢了,道:“公子若是喜欢,以后常来便是。这谷中除了我,也没旁人,公子来陪我说话,我也不寂寞。”柳彦卿本就觉得槐月亲切,又爱这谷中的景致,便应了下来。
自那以后,柳彦卿便常往狐仙谷去。有时是午后,有时是黄昏,每次去,槐月都在泉边等他,或是酿着酒,或是绣着花,见他来了,便拿出做好的点心,倒上槐花酒,陪他说话。柳彦卿会给她讲山下的事,讲城中的趣闻,讲他读的那些书里的故事;槐月则会给他讲谷中的事,讲哪棵槐树下的蘑菇最鲜,讲哪片草丛里的野兔最肥,讲她小时候跟着母亲在谷中玩耍的日子。
日子久了,柳彦卿对槐月渐渐生出了情意。他见槐月总是一个人住在谷中,便问她:“姑娘为何独自在此?你的家人呢?”槐月听了,眼神暗了暗,轻声道:“我母亲去得早,父亲也不在谷中,只剩我一个人了。”柳彦卿见她神色落寞,心中不忍,忙道:“姑娘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常来陪你,不让你孤单。”槐月抬头看他,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点了点头。
这日,柳彦卿又去狐仙谷,刚入谷,就见槐月站在老槐树下,神色焦急,似是在等他。他快步走过去,道:“槐月,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槐月拉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柳郎,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可不能怕我。”
柳彦卿见她如此,心中一紧,忙道:“你说便是,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不会怕你。”槐月深吸一口气,道:“柳郎,我并非人类,我是这谷中的槐狐。我母亲本是谷中修行的狐仙,临终前将这谷中的槐花泉和酿酒的法子传给了我,让我在此修行,莫要下山惹事。我见你忠厚老实,又与我投缘,便忍不住与你相交,如今告诉你真相,是怕瞒你太久,反倒害了你。”
柳彦卿听了,先是一愣,随即想起平日里槐月的种种不同——她从不曾在谷外过夜,她的手总是冰凉,她酿的槐花酒,寻常人怎么也酿不出那般滋味。可他心中没有半分害怕,只握住槐月的手,道:“我不管你是人是狐,在我心里,你就是槐月。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想一首陪着你。”
槐月听了,喜极而泣,扑进柳彦卿怀里。自那以后,两人便在谷中相依为命。柳彦卿白日里在谷中读书,槐月则忙着酿槐花酒、采野菜,晚上两人便坐在泉边,看月亮,说情话,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要自在。
可好景不长,这年秋末,山下柳家庄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能斩妖除魔。庄里有个地主,前些日子丢了个女儿,西处寻不到,听人说狐仙谷有狐妖,便请那道士去谷中除妖,说定是狐妖掳走了他的女儿。
那道士听了,便带着法器,往狐仙谷去。刚入谷,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槐花酒香,他循着香味走到泉边,正见柳彦卿和槐月坐在石台上说话。道士一眼就看出槐月是狐妖,大喝一声:“妖狐!竟敢在此迷惑凡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槐月见了道士,脸色骤变,忙将柳彦卿护在身后,道:“我与柳郎相依为命,从未害过人,你为何要伤我?”道士冷笑一声:“妖就是妖,本性难移!你迷惑书生,定是想吸他的精气修行,今日我便替天行道,除了你这妖狐!”说着,便从背上取下桃木剑,朝槐月刺去。
柳彦卿见道士要伤槐月,忙扑上前,挡在槐月身前,道:“道士住手!槐月从未害过人,你不能伤她!”道士见柳彦卿护着狐妖,怒声道:“你这书生,被妖狐迷惑了心智,还不快让开!再不让开,休怪我连你一起收拾!”
槐月见柳彦卿为了护她,竟不顾自身安危,心中又急又痛,她推开柳彦卿,道:“柳郎,你快走!我来挡住他!”说着,便化作一道白光,朝道士扑去。道士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往空中一抛,符咒化作一道金光,罩向槐月。槐月躲闪不及,被金光击中,跌落在地,现了原形——一只雪白的狐狸,只是左腿被符咒所伤,流着血,眼神却依旧倔强地看着道士。
柳彦卿见槐月现了原形,心中更是心疼,他爬过去,将白狐抱在怀里,对道士道:“道士,求你放过她!她真的从未害过人,你若要罚,便罚我吧!”道士看着柳彦卿,又看了看他怀里的白狐,眉头皱了皱,道:“你可知她是狐妖,若与她在一起,日后定会折损你的阳寿?”
柳彦卿抱着白狐,坚定地说:“我不在乎!我与槐月相知相爱,哪怕只能活一日,我也愿意与她在一起。道士若是执意要伤她,便先杀了我!”说着,便将头往道士的桃木剑上凑。
道士见柳彦卿如此痴情,心中也有了几分动容。他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看在你一片痴情的份上,我便饶了这狐妖。只是她修行尚浅,日后若再害人,我定不饶她!”说罢,便收了桃木剑和符咒,转身离开了狐仙谷。
道士走后,柳彦卿忙抱着白狐,用自己的衣襟裹住她的伤口,轻声道:“槐月,你没事吧?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白狐用头蹭了蹭他的手,眼中似有泪光,过了一会儿,便又化作了人形,只是脸色苍白,左腿依旧流着血。
槐月看着柳彦卿,轻声道:“柳郎,今日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己性命难保。只是那道士说得对,我是狐妖,与我在一起,会害了你。不如你就此下山,忘了我吧。”
柳彦卿听了,忙摇头道:“我怎会忘了你?你为了我,差点丢了性命,我若此时弃你而去,还算什么男子汉?槐月,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你,等你伤好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在谷中过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柳彦卿便悉心照料槐月。他每日去谷中采草药,替她敷在伤口上,又用槐花泉的水给她擦洗,还学着做她爱吃的点心。槐月的伤势渐渐好转,两人的感情也愈发深厚。
转眼到了第二年暮春,狐仙谷的槐花又开了,雪似的落在泉边,风里满是甜香。槐月酿好了新的槐花酒,倒了两碗,递给柳彦卿一碗,道:“柳郎,这一年来,多谢你照顾我。我母亲曾说,若有凡人愿为我舍命,我便可以借着他的真心,褪去妖身,化作凡人。如今,我终于可以陪你一辈子了。”
柳彦卿听了,又惊又喜,他握住槐月的手,只觉她的手不再冰凉,带着凡人的温度。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槐花瓣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谷中的泉水叮咚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后来,柳彦卿带着槐月回了柳家庄。庄里的人起初还有些害怕,可见槐月待人温和,又常帮着庄里的人做些针线活、酿些槐花酒,便渐渐接纳了她。柳彦卿依旧替人抄书,槐月则在家中打理家务,闲暇时便去谷中采些槐花,酿些酒,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有人问柳彦卿,不怕槐月是狐妖吗?柳彦卿总是笑着说:“她是槐月,是我心爱的女子,无论她是人是狐,我都爱她。”而槐月也常对人说:“若不是柳郎,我或许还在谷中独自修行,是他给了我家,给了我温暖,我会陪他一辈子,首到白发苍苍。”
许多年后,柳彦卿和槐月都老了,他们依旧住在柳家庄,只是每年暮春,都会一起去狐仙谷,看看那棵老槐树,尝尝新酿的槐花酒。谷中的槐花依旧开得繁盛,泉?依旧清澈,只是多了一对相濡以沫的老人,在泉边坐着,说着年轻时的故事,首到夕阳西下,才手牵手,慢慢走回山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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