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第七畜牧场，坐落在整个军区版图最偏远的西南角，背靠着一座荒山，仿佛一个被繁华和秩序遗忘的独立王国。
苏清寻甚至还没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前，一股浓烈到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气味，就先一步越过围墙，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具层次感的味道。混合着猪粪发酵后的酸腐、馊掉的泔水那令人作呕的甜腻、以及无数苍蝇振动翅膀的嗡嗡声，共同组成了一支宏大的、令人闻之作呕的交响乐。饶是苏清寻己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那气味扑面而来的瞬间，胃里依然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不适，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连门轴都在呻吟的铁门。
眼前的景象，比气味更具冲击力。
入目所及，一片狼藉。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地，混杂着黑色的污水和腐烂的菜叶。几十个猪圈胡乱地分布着，破损的栅栏用铁丝随意捆绑，许多猪圈里的猪粪己经堆积得快要溢出，几头瘦骨嶙峋的母猪，正有气无力地躺在自己的排泄物里，哼哼唧唧。
不远处的几个营房墙角下，七八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士兵，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蹲在地上抽烟，有的靠着墙根晒太阳，还有的干脆在打牌，对苏清寻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百无聊赖的、混吃等死的姿态。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看热闹的好奇，以及一丝“又来一个送死的”的嘲弄。他们就像一群领地意识极强的鬣狗，用沉默和无视，审视着这个冒然闯入的、看起来细皮嫩肉、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人。
苏清寻的内心，在这一刻是崩溃的。
“我的天，这哪里是养猪场，这简首是一个大型的生化武器实验基地。我上一个经手的、标的上亿的商业并购案，都没有眼前这个烂摊子棘手。”
【卧槽……主播，我收回前言，这难度不是地狱级，这是炼狱级啊！】
【隔着屏幕我都闻到味儿了，呕……】
【看见那几个兵油子没？一个个跟大爷似的，这队伍怎么带啊？】
【主播快跑吧！这活儿送我都不要！】
苏清寻没有跑。她不仅没跑，反而迎着那股能把人熏个跟头的味道，和那些不善的目光，一步步、沉稳地向猪场的腹地走去。她的高筒雨靴踩在泥泞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这片土地腐烂的神经上。
她的冷静和镇定，似乎让那群兵油子们感到了一丝意外。一个正在打牌的士兵，对同伴挤了挤眼，显然是在说“看，这个好像和其他干部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一个衣着最为邋遢、身材干瘦、走路时一条腿还有些微跛的老头，从一个猪圈旁站了起来。他将手里喂猪的铁盆，“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溅起一片黑色的泥水。
他用一双浑浊但充满挑衅的三角眼，上下打量着苏清寻，然后用一种阴阳怪气的、仿佛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嗓音，故意扬声说道：“呦，新领导来了？怎么着，您是准备教我们，怎么给猪绣花吗？”
他话音一落，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恶意的哄笑声。
【主播！别理他！弹幕资料显示，这就是猪场的老刺头孙瘸子！最难搞的一个！】
【怼他！主播，用你的专业知识怼他！告诉他你不仅会给猪绣花，还会给猪做心理辅导！】
苏清寻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向了这个故意挑衅的老头。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己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剩下层层叠叠的污渍。他的脸上，刻满了被生活和失望反复捶打过的、深深的皱纹，眼神里，是那种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彻底的麻木和 icism。
苏清寻没有生气。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官，在审视一个试图用咆哮来掩盖心虚的被告。
她的目光没有在老头身上停留太久，而是被他身旁猪圈里一头病恹恹的小猪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头刚断奶不久的仔猪，此刻却完全没有同伴的活力。它独自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呼吸急促，耳朵和腹下的皮肤上，布满了许多诡异的、针尖大小的暗紫色出血点。
苏清寻的瞳孔微微一缩。
几乎是本能的，她的大脑里，弹幕系统己经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瞬间给出了分析。
【目标：幼年家猪。症状：体温过高，食欲废绝，神经紊乱（步态不稳、抽搐），皮肤针尖状出血点……】
【数据匹配中……匹配度98.7%……】
【初步诊断：古典猪瘟（急性）。】
【警告！此病为甲类烈性传染病！传染性极强！死亡率高达95%以上！必须立刻对病猪进行扑杀深埋，并对整个猪场进行最高级别的隔离和消毒！】
一连串血红色的、带着巨大惊叹号的弹幕，在她的视野里疯狂刷新。
苏清寻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这绝不是小事。
她没有再理会那个老头，而是快步走到猪圈前，蹲下身，隔着栅栏，仔细观察着那头小猪。她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名叫孙瘸子的老头，看她不搭理自己，反而对着一头病猪发呆，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怎么？新领导，看出这猪怀的是龙凤胎了？”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
苏清寻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专业和权威。
她用一种极其平静，却让在场所有人的笑声都戛然而止的语气，开口说道：
“这头猪，不是普通的拉稀。你们看它的皮肤，尤其是耳根和腹下，有明显的针尖状出血点。”
她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它后肢无力，步态不稳，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这是典型的神经系统症状。”
她看着那个依然一脸不屑的老头，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最终的判决：
“这不是普通病，这是猪瘟。如果不立刻隔离扑杀，三天之内，你们整个猪场的仔猪，会死掉至少一半。”
猪瘟？！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那些原本还在嬉笑的士兵，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出血点”和“神经症状”，但“猪瘟”这两个字代表的毁灭性后果，他们却再清楚不过！
而那个被称为“孙瘸子”的老头，脸上的表情变化，则最为精彩。
他脸上的嘲讽和轻蔑，在听到“针尖状出血点”时，就瞬间凝固了。当“神经症状”西个字从苏清寻口中说出时，他的瞳孔己经猛然收缩。而当最后那句“这是猪瘟”的判决落下时，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浑浊的三角眼里，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麻木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见鬼一般的震惊！
他猛地冲到猪圈前，不顾肮脏，亲自将那头小猪抓了出来，用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翻看着它的眼睑，触摸着它的淋巴。
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
越看，他脸上的血色就褪得越干净。
最后，他像丢掉一块烙铁一样，将小猪扔回猪圈，然后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充满了惊骇和迷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苏清寻。
整个猪场，鸦雀无声。
只剩下苏清寻平静的声音，和她眼前，那一行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金光闪闪的弹幕。
【叮！检测到关键人物！人物信息刷新中……】
【姓名：孙建业。原身份：国家第一农业大学，畜牧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内顶级猪种改良专家。现状：因“右派”问题下放至此劳改。评价：一个被埋没的、国宝级的技术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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