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寻接过那张己经泛黄、甚至带着一丝霉味的草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灯光下,一幅凝聚了无数心血与智慧的蓝图,在她面前徐徐展开,瞬间攫取了她全部的心神。
这根本不是一张简单的草图。
这是一份详尽得近乎偏执的、关于现代化养猪场的系统性改革方案。
纸上,用细密的铅笔线条,画着全新猪舍的结构图。从地基的倾斜角度以利于排污,到房顶通风口的位置和大小,再到母猪产床和仔猪保育栏的尺寸,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旁边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力学和生物学原理。
在猪舍设计图的下方,是一套完整的防疫流程。从消毒池的选址和建造,到不同消毒液(石灰水、烧碱、高锰酸钾)的浓度配比和适用范围,再到人员、车辆的进出管理制度,其严谨程度,堪比一家现代化的生物实验室。
而最让苏清寻震惊的,是方案的最后一页——《关于以发酵豆粕、玉米粉及微量元素,全面取代传统泔水饲料的科学饲养法构想》。
在这份构想里,孙建业不仅详细列出了不同生长阶段生猪所需的蛋白质、氨基酸、维生素的精确配比,甚至还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如同天方夜谭的设想——建立数据档案,对每一头母猪的生产性能,进行长期的追踪、评估和优化。
苏清寻拿着这张纸,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她看到的,不是一个破败猪场的改革方案,而是一位被压抑了十几年、才华几乎要溢出来的顶级科学家,在最绝望的处境下,依然不曾放弃的、对科学最极致的追求和梦想。
这薄薄的一张纸,分量,重如泰山。
“孙教授,”苏清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眼中重新燃起光芒的老人,郑重地说道,“您给我的,是足以改变中国养猪业未来的核武器。”
孙建业被她这句极高的评价说得老脸一红,摆了摆手:“苏场长过奖了,这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这么多年,也就在脑子里瞎想想……”
“不。”苏清寻打断了他,眼神坚定得像两簇燃烧的火焰,“从今天起,它就不再是纸上谈兵。我要让这张图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现实!”
……
第二天清晨,天刚破晓。
第七畜牧场那片泥泞的空地上,所有的士兵都被要求集合。他们一个个睡眼惺忪,站得东倒西歪,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无所谓。在他们看来,这又是新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无聊把戏,撑不了几天。
苏清寻和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孙建业,并肩站在队伍的前方。
“我知道,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大早把你们叫起来。”苏清寻开门见山,声音清冷,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只宣布三件事。”
“第一件事,昨天下午,猪场爆发急性猪瘟,我们紧急扑杀并处理了十三头猪。这个消息,我会如实上报军区。但猪瘟的源头,就是我们脚下这片肮脏的土地和那些早己不合规矩的猪舍。”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让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士兵们,瞬间变了脸色。猪瘟!竟然是真的!
“第二件事,”她没有理会众人的骚动,而是将孙建业那份图纸的高清“复刻版”(由她连夜手绘并放大),挂在了一块临时竖起来的黑板上,“从今天起,这份图纸,就是我们猪场未来三个月的最高行动纲领!我们的目标,是推倒所有不合格的旧猪舍,建立一个全新的、科学的、现代化的新猪场!”
看着那张画满了他们看不懂的线条和符号的“天书”,士兵们彻底懵了,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质疑的窃窃私语。
“开什么玩笑?把猪圈全推倒?就凭我们这几个人?”
“这得干到猴年马月去啊?这不是瞎折腾吗?”
“我看她就是想当然,办公室里坐久了,不知道咱们这活儿有多累!”
面对众人的质疑,苏清寻没有动怒。她只是平静地看向了身边的孙建业。
孙建业往前走了一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头发和胡子也打理过了,整个人虽然依旧干瘦,但那股属于顶级学者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显露无遗。
他指着图纸,用他那沙哑但专业的嗓音,沉声说道:“你们现在住的猪舍,设计极其不合理!粪尿无法及时排出,常年潮湿,就是病毒和细菌最好的温床!你们喂的泔水,成分复杂,时好时坏,猪吃了,三天两头拉肚子,抵抗力越来越差!再这么下去,别说猪瘟,就算来一场普通的流感,都能让你们的猪死掉一半!按照苏场长的这份新方案,我们才能从根子上,杜绝疫病的发生!”
他这位在猪场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专家亲自开口,分量自然不同。士兵们的议论声小了下去,但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 sullen 和抗拒。
道理他们或许听懂了,但一想到那如同山一样沉重的工作量,所有人的心里,都打起了退堂鼓。
苏清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最关键的第三件事,该宣布了。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活儿很重,很累。”她缓缓开口,“所以,这是第三件事。从今天起,猪场内部,废除‘大锅饭’,实行全新的‘工分制’!”
她拿出一本新的记录本:“挖一方土,记一分!砌一米墙,记三分!参与技术改造,记五分!每天记录,每周公示!到了月底,工分最高的班组,不仅有公开表彰,我个人,还额外奖励——十斤猪肉票,一整条‘大生产’香烟!”
“轰——!”
这句话,比刚才的“猪瘟”和“新方案”,威力还要巨大!
猪肉票!还是一次十斤!还有一整条“大生产”!
在这个买什么都要票,一顿红烧肉就是过年待遇的年代,这奖励,简首是天价!
所有士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苏……苏场长,您说的是真的?”一个胆大的士兵忍不住问道。
“我苏清寻,说话算话。”苏清寻看着众人被点燃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仅要让猪场的猪,过上好日子。我更要让在猪场里,肯流汗、肯卖力的人,过上比任何人都体面的好日子!”
她振臂一呼:“现在,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干的?!”
“干!”
“干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吼了起来,随即,整个队伍爆发出震天的、充满了渴望和力气的怒吼!
改革的第一把火,成功点燃。
然而,苏清寻很快就发现,理想是的,现实,却骨感得让人牙疼。
士兵们的热情,在面对推倒第一座猪舍那坚硬如铁的砖墙时,就被消耗了大半。
所谓的“软抵抗”,正式开始了。
“哎哟……场长,不行了,我这腰……是老毛病了,使不上劲。”一个老兵哼哼唧唧地扔下锄头,靠在墙边开始“摸鱼”。
“场长!我的铁锹……好像坏了,这质量也太差了!”另一个士兵举着一柄断成两截的铁锹,一脸“无辜”。
更多的人,则是出工不出力。一锄头下去,刨起来的土还没别人一口唾沫多。整个工地,看起来人头攒动,但实际的工作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苏清寻明白,这是他们多年来养成的、根深蒂固的懒散和投机取巧的习惯在作祟。想靠几句话和一点奖励,就彻底改变他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耐着性子,试图用“思想教育”和“个别谈话”来解决问题,但效果甚微。这些人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一个下午过去,原计划推倒两座猪舍,结果连一座的墙都没拆完。
……
傍晚,苏清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她没有抱怨,也没有诉苦,只是在饭桌上,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陆秋池看出了她的疲惫,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为她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炒鸡蛋。
“很难管?”他终于还是开口,声音低沉。
苏清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不是人难管,是人心里的那股懒劲儿,太难管了。他们就像一团湿了水的棉花,你用多大的力气打上去,都毫无反应。”
陆秋池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那一晚,苏清寻以为他只是随口安慰。
但第二天,当她再次踏入猪场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只见猪场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己经整整齐齐地站着一个排的、穿着干净作训服的士兵!他们一个个身姿笔挺,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只有真正的王牌部队才有的、令人胆寒的杀气!
而他们的面前,站着的,正是换上了一身戎装的陆秋池!
猪场原来的那帮兵油子,此刻正像一群受了惊的鹌鹑,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报告!”侦察排的排长跑到陆秋池面前,敬礼报告,“侦察一排,全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陆秋池回了个礼,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那群缩在角落的猪场士兵一眼。他只是转头,看向了刚刚走进大门的苏清寻,眼神在与她交汇的瞬间,变得无比柔和。
然后,他才转回头,用一种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足以让空气都冻结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按照苏场长的要求和规划!两个小时内,将一号和二号猪舍,全部清理干净!开始行动!”
“是!”
三十多名侦察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随即,像一群出笼的猛虎,扛起工具,冲向了那两座昨天耗了一天都没拆完的猪舍!
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脏,没有一个人喊累。只有工具与砖墙碰撞的轰鸣声,和整齐划一的号子声!
那是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充满了力量与效率的美感!
猪场原来的那帮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军事演习般的一幕,一个个脸上,都浮现出了羞愧、震惊和……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苏场长的背后,站着的,是怎样一个他们永远也惹不起的存在。
也终于明白,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女人,她的命令,就是不容置疑的——军令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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