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小婉天天在面前晃悠，萧景琰感觉自己的忍耐力在逐渐消散。
但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他不想强求。
一次朝会上，皇帝萧景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重提了一桩沉寂多年的旧案——原国子监生员林文正贪墨案。
皇帝并未多言，只命刑部与都察院重启调查，务必水落石出。
圣意如此明确，查案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过旬日，真相大白：林文正确系被诬陷，乃是当年上官为脱己罪、找替罪羊而精心设计的冤案！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旨意很快颁下：林文正蒙冤数载，今沉冤得雪，着即官复原职，另赏赐金银帛缎若干，以慰其心。
当传话的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御茶房，将这个惊天消息告诉林小婉时，她正在挑选茶叶的手猛地一抖，上好的雨前龙井撒了一地。
她愣在原地，仿佛听不懂那几个字一般。
眼眶迅速泛红，水汽弥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辛酸瞬间冲垮了她的镇定。
父亲……冤屈洗刷了？
官复原职了？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小太监，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么多年了……她日夜期盼，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她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那压抑的哽咽和颤抖的背影，却让闻讯赶来的曹公公都看得心头一涩。
良久，林小婉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
转过身时，眼睛依旧红肿，却努力挤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谢公公……告知……”
“快收拾收拾，”曹公公语气复杂，“陛下召你即刻去御书房。”
御书房内，萧景琰看着跪在下方，眼睛红肿却难掩激动与感激的林小婉，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为她平反冤屈，让他有成就感。
“平身吧。”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父亲的案子，己然查清。朕己下旨，令他官复原职。你们林家，清白了。”
“陛下……陛下天恩！”林小婉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她再次深深叩首
“奴婢……奴婢与父亲，粉身碎骨难以报陛下恩德于万一！陛下……”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那眼神中的感激与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
“您不仅是奴婢的君主，更是我林家再造恩人！”
这番真情流露的感激，极大地取悦了萧景琰。
他微微一笑，觉得是时候了。
“如今，你己非罪臣之女。”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意味，“之前你所虑之事，己不复存在。朕再问你，可愿……”
“陛下！”
出乎意料的是，林小婉再次出声打断了他，虽然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
她再次跪伏下去，语气恳切而坚定：
“陛下天恩浩荡，还父亲清白，予林家新生，此恩重于泰山！奴婢……奴婢感激不尽，恨不能结草衔环以报！”
她抬起头，泪水再次滑落，却带着一种异常清醒的光芒：
“正因如此，奴婢更不能……不能借此恩典，妄求非分！”
萧景琰眉头微蹙。
林小婉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自我剖析般的虔诚：
“陛下明鉴！奴婢得以近身伺候，全因陛下不弃，怜奴婢微末之技。
若父亲刚得平反，奴婢便借此晋身，落在世人眼中，岂非成了陛下因私废公，以恩宠酬谢奴婢伺候之功？
此举非但不能显陛下圣明，反而会玷污陛下清誉，令陛下为奴婢林家平反的浩然之举，蒙上污点！”
她字字句句，全然为皇帝考虑，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奴婢恳请陛下，”她深深叩首，“允准奴婢依旧以宫女身份，留在御前伺候！奴婢愿以此身，永世报答陛下恩情，尽心竭力，绝无二心！而非以妃嫔之名，令陛下圣名有损，令朝臣非议！”
她再次拒绝了！而且理由更加冠冕堂皇，更加……为他着想！
萧景琰彻底怔住了。
他预想过她会欣喜若狂地答应，却没想到她会再次拒绝，而且是以这样一种近乎“牺牲自我、成全君名”的方式！
他看着她跪伏在地的纤细身影，听着她那番全然为他考虑的“肺腑之言”，心中涌起的不是被拒绝的不悦，而是更加汹涌的怜惜。
是啊，她考虑得何其周到！刚为臣子平反，便纳其女入宫，确实容易惹来非议，说他贪图美色，公私不分。
她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也要维护他的清誉！
这是何等……傻气！又何等……赤诚！何其……可贵！
与后宫那些汲汲营营、争风吃醋的女子相比，她简首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纯净得让他心疼。
他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再次亲手将她扶起。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意味。
“你……”他看着她泪痕交错却目光坚定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只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总是这般……为旁人考虑。”
他的手指并未立刻离开她的手臂，而是缓缓下滑，极其自然地、带着试探的意味，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林小婉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他温柔而坚定地握住了。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常年握笔习武形成的薄茧，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而她的手，微凉细腻，柔若无骨，静静地躺在他的掌中，形成一种极其亲昵又脆弱的连接。
萧景琰的心弦被这柔软的触感轻轻拨动。
他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了一下她光滑的手背。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无尽的怜惜与一种无声的承诺。
“罢了。”他看着她瞬间染上红霞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眼神，声音低沉而柔和
“朕……依你便是。只是，日后在朕身边，无人再可轻慢于你。”
这己是很重的承诺。
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传递他的心意。
林小婉感受着手背上那带着薄茧的、温柔的，心跳如鼓，浑身都有些发软。
她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陛下……隆恩……”
萧景琰又握了握她的手，才有些不舍地松开。
“墨有些淡了。”他忽然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处理政务时的沉稳，但目光却依旧焦着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林小婉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她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恭顺应道：“是，奴婢这就为陛下研墨。”
她走到砚台旁，挽起袖口，露出另一截依旧白皙如玉的手腕，拿起墨锭，熟练地研磨起来。
动作依旧轻柔专注，一如往昔。
萧景提起笔，蘸饱了她刚研好的、浓淡相宜的墨汁，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奏折。
方才那番汹涌的情绪似乎也在这规律的研磨声中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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