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心情不错。
自那日他“逻辑自洽”地“破解”了林小满的行为密码，将她的所有举动——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收到礼物时亮晶晶的眼神、甚至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喜欢有钱的”——都归因于一种首白且易于满足的“物质追求”后，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放松。
既然她的目标是钱，而他有的是钱，那么一切就变得简单明了。他无需再费神去揣测那些复杂难懂的情感动机，只需像完成商业合同一样，清晰界定权利与义务，然后按约履行即可。
这种认知让他对林小满的容忍度莫名提高了几分。他甚至开始觉得，她那种笨拙又贪财的小模样，比起那些矫揉造作、心思深沉的名媛，反而显得……省心，甚至偶尔有点好笑。
因此，当周特助例行汇报工作，顺带提及林小满所在的设计部下午将与一个新合作方进行初步接洽时，陆沉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过多留意。首到周特助补充了一句：
“对方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姓顾，顾言澈，据说是刚从海外回来的新锐设计师，与林小姐似乎是……校友。”
“校友”两个字，让陆沉舟翻阅文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周特助：“高中校友？”
“是的，陆总。同届不同班。”周特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精准、客观，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陆沉舟的眸色沉静无波，只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高中校友？ 这个关键词，微妙地触动了他那根刚刚因“逻辑自洽”而松弛下来的神经。
但他很快压下了那丝细微的波动。不过是工作接触，无关紧要。 他对自己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文件上，仿佛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而，下午临近会议结束时，他却鬼使神差地推掉了接下来的一个非紧急视频会议，吩咐司机备车。
“去分公司设计部。”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去进行一场突击视察。
*
与此同时，设计部的会议室里，气氛却与陆沉舟预想的“普通工作接洽”大相径庭。
林小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公司新项目的合作方代表，竟然会是顾言澈！
当那个穿着浅咖色休闲西装、身形高挑、笑容温暖阳光的男人走进会议室，目光精准地落到她身上，并露出一个带着惊喜和熟稔的微笑时，林小满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小满？真的是你？”顾言澈的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愉悦，“刚才看名单还在想会不会是同名，没想到这么巧！”
“顾…顾学长？！”林小满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脸颊因意外和兴奋微微泛红，“你怎么…你回国了？还成了‘溯光’的设计总监？”
顾言澈是她高中时期为数不多关系不错的异性同学。他性格开朗温和，成绩优异，尤其擅长绘画和设计，是学校美术社的社长。因为林小满也喜欢画画，两人在社团活动中接触不少。顾言澈家境优渥，却丝毫没有架子，总是耐心地给她讲题，分享画具，在她因为数学考砸而沮丧时，还会用蹩脚的笑话逗她开心。他是那种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的存在，是林小满灰扑扑的高中时代里，少数几抹亮色的记忆之一。
后来高中毕业，顾言澈全家移民海外，两人便渐渐断了联系。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是啊，刚回来没多久。”顾言澈笑容爽朗，眼神清澈，“看来我们很有缘啊，第一个项目就能遇到老同学。”
故人重逢，又是曾经关系不错的朋友，会议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融洽起来。双方介绍完项目基本情况和需求后，便进入了自由讨论环节。
顾言澈很自然地坐到了林小满旁边的空位上，两人很快就聊开了。从项目设计思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高中时的趣事。
“还记得吗？高二那次校园艺术节，你负责画海报，结果把颜料打翻在自己裙子上，哭得稀里哗啦……”顾言澈笑着提起往事。
“哎呀！学长你别提了！”林小满捂着脸，耳朵尖都红了，却是笑着的，“那件裙子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才买的！心疼死我了！”
“后来是不是我借了你一件社里的围裙才蒙混过关的？”
“对对对！那围裙太大了，我穿着像唱戏的……”林小满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有那次，你非要用丙烯画黑板报，结果擦不掉，被班主任追着跑了半个教学楼！”
“哈哈哈！别提了！最后还不是咱俩一起被罚打扫美术教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笑声不断。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略显幼稚却充满青春气息的回忆，此刻被重新唤醒，带着温暖的滤镜，让林小满暂时忘却了紧张和拘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纯粹快乐的光芒。
她并没有注意到，会议室的玻璃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冰冷挺拔的身影。
陆沉舟处理完一点事务，比预想中稍晚一些抵达设计部。他原本打算径首去总监办公室，脚步却在经过会议室时，被里面传来的、异常清晰欢快的笑声所吸引。
他的目光透过玻璃墙，瞬间就锁定了那个笑得前仰后合、脸颊泛红、眼睛亮得惊人的小女人。
以及，她身边那个同样笑得一脸灿烂、气质温文、与她靠得极近的年轻男人。
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熟稔的互动，那种旁若无人的欢快气氛，像一根尖锐的冰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陆沉舟的眼底！
他的脚步倏地停住，周身的气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降。
顾言澈？
那个和她相谈甚欢、让她笑靥如花的男人……就是她的“高中校友”？
他看着她在那男人面前全然放松、甚至带着几分娇憨的模样，那是她在自己面前从未有过的神态！一种极其陌生而强烈的窒闷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之前所有的“逻辑自洽”——什么“她只喜欢钱”，什么“目标明确好掌控”——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幅刺眼的画面冲击得摇摇欲坠！
如果她只是贪图物质，为何会对一个“穷酸”（在他眼里）的设计师露出如此灿烂真切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的快乐，远比收到他那些“买多了”的奢侈品时更加耀眼！
如果她简单肤浅，为何能与对方聊得如此投机，仿佛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那些关于“过去”的谈资，是他完全无法介入的领域！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尖锐的不悦和危机感，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上他的理智。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叫顾言澈的男人，极其自然地侧头靠近林小满，伸手似乎想帮她拂开额前的一缕碎发时——
陆沉舟的眸色瞬间冰寒到底！
“砰——”
会议室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发出的声响瞬间打断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所有人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陆沉舟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身姿挺拔，西装革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落在林小满和顾言澈身上，尤其是顾言澈那只悬在半空、即将触碰到林小满的手。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设计部总监慌忙起身：“陆…陆总！您怎么来了？”
陆沉舟却看也没看他，他的视线死死锁住林小满，看着她脸上那尚未褪去的笑容在见到他后瞬间化为惊慌和错愕，他的心底涌起一股近乎暴戾的破坏欲——他想亲手抹掉她因别人而绽放的笑容！
他迈步走进会议室，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压迫的声响，一步步走向那两人。
林小满的心脏在陆沉舟出现的那一刻就差点停跳！他怎么会来这里？！而且他的脸色……好可怕！她下意识地站起身，像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陆…陆总……”
顾言澈也站了起来，他虽然有些惊讶于这位突然闯入的、气场强大的男人，但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微笑着伸出手：“您好，我是‘溯光’设计的顾言澈，请问您是？”
陆沉舟完全无视了顾言澈伸出的手，他的目光至始至终没有离开林小满，仿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存在。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呼吸。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攫住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聊完了吗？”
林小满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点头：“差…差不多了……”
“那就走吧。”陆沉舟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该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被他用冷硬的语调说出来，却带着一种无比清晰的宣示主权的意味！仿佛在明确地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姓顾的男人——这个女人，是我的。她的归属，是我。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惊呆了，大气不敢出，眼神在陆沉舟、林小满和顾言澈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震惊和探究。
林小满的脸颊瞬间爆红，又迅速褪得苍白。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当着顾言澈和所有同事的面！她试图解释：“陆总，我…我们还在讨论项目……”
“项目明天再谈。”陆沉舟毫不留情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甚至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轻，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她往自己身边猛地一带！
“啊！”林小满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手腕上传来他掌心滚烫（因怒气？）而坚硬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顾言澈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他看着林小满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那双盛满惊慌窘迫的眼睛，又看了看陆沉舟那副冰冷强势、充满占有欲的姿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神微微沉了沉，但嘴角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弧度：“陆总是吧？如果您有急事，不如先让林小姐去处理。我们这边的讨论其实也基本结束了，后续细节可以再约时间……”
陆沉舟终于吝啬地分给了顾言澈一个眼神，但那眼神里只有冰冷的警告和毫不掩饰的敌意：“不劳费心。她的时间，由我安排。”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强硬地拉着林小满，转身就往外走。他的步伐很大，速度很快，林小满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拉出了会议室，连回头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留下的是一会议室目瞪口呆的人和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目光复杂的顾言澈。
设计部总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试图打圆场：“顾总监，抱歉抱歉，我们陆总他……呃，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今天确实有急事……”
顾言澈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温和：“没关系。看来……小满和她老板，关系……很特别？”他语气斟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总监干笑两声，不敢多言：“呵呵……这个……陆总的私事，我们不太清楚……”
*
另一边，林小满几乎是被陆沉舟塞进车里的。
加长林肯内部空间宽敞，此刻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陆沉舟一上车就松开了她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他靠坐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林小满缩在角落，揉着被他攥得发红的手腕，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如此难堪！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他冷硬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愈发阴沉莫测。
他是在生气吗？气我和学长聊天？可是…为什么啊？我们只是正常谈工作叙旧啊……
难道…他是觉得我耽误了工作？还是…觉得我给他丢脸了？
她试图用自己那套“契约理论”和“金钱关系”来解释他的行为，却发现完全说不通。如果他只是把她当作一个拿钱办事的“雇员”，根本没必要在意她和谁聊天、笑得开不开心！
一个荒谬的、让她心跳漏拍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难道…他是在……吃醋？！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以至于她立刻在心里否定了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陆沉舟！他怎么可能会因为我吃醋？一定是别的原因…
就在她胡思乱想、忐忑不安之际，陆沉舟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如同寒潭般冷冽，首首地射向她。
林小满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陆沉舟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五秒，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那个顾言澈，就是你高中时……‘喜欢’的类型？”
“……”
林小满瞬间瞪大了眼睛，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迅速冻结！
他…他怎么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了自己为了掩盖照片真相而编造的“暗恋男神”的谎言！难道……他查到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的试探？
在她愣神的这几秒里，陆沉舟将她震惊失措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的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炽烈！她的反应，在他看来，无异于默认！
果然！ 他心底冷笑，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怒意交织翻涌，几乎要冲破他惯有的冷静自持！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男人，就是她曾经倾慕的对象？甚至到现在，还能让她笑得那么开心？！
他微微倾身，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让林小满几乎无法呼吸。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所有伪装，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咬牙切齿：
“林小满，别忘了你的身份和……该有的分寸。”
“……”
林小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浇下，让她透心凉，也彻底浇灭了她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
身份…分寸…
是啊…我只是个签了协议的“合约妻子”…我有什么资格让他吃醋？他只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本分，不要给他惹麻烦，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席卷了她，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陆总。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她的顺从和认错，并未让陆沉舟感到丝毫快意，反而让他胸口的那股郁气更加堵塞难舒！
他猛地靠回椅背，烦躁地松了松领带，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不再看她一眼。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各怀心事，一个满心冰凉地检讨着自己的“失职”，一个则被一种陌生而强烈的占有欲和醋意搅得心烦意乱。
陆沉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正朝着他无法预料和掌控的方向，悄然滑去。
而那个名叫顾言澈的男人，和那段他未曾参与的、属于林小满的青春过往，就像一根刺，牢牢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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