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的到来,如同一针强心剂,让整个荣国府从前些日子的压抑与惶恐中,彻底解脱出来。合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与有荣焉的骄傲。
探春的改革,也在这股东风之下,推行得愈发顺畅。有了老祖宗的绝对支持和贵妃娘娘的隐形背书,那些残存的旧势力再不敢明面上作对。府中的风气,肉眼可见地清明起来。账目上的亏空正在被一点点堵上,仆妇们做事也比往日勤快了许多,因为她们发现,这位三姑娘赏罚分明,只要肯用心做事,到了月底,总能多得几钱实实在在的赏银。
大观园内,秋高气爽,桂子飘香。探春站在自己院中的一株芭蕉树下,看着园中欣欣向荣的景象,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豪情。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工匠,正在将这座早己腐朽的华美楼阁,一寸寸地,重新修葺,恢复其往日的光彩。
然而,她没有看到,在这片看似明媚的秋光之下,最阴冷的毒蛇,己经悄然昂起了头。
这场反扑,选择在一个所有人都最意想不到的、也最放松警惕的时刻,悍然发动。
那是一次合族议事的重要场合。因皇庄之事得了圣心,贾母心情大好,特意将贾赦、贾珍、贾琏等所有族中核心男丁,以及各房的女眷,都召集到了荣庆堂,商议年底祭祀和来年皇庄春耕的章程。
厅堂之内,暖意融融,笑语晏晏。探春作为协理之人,正有条不紊地汇报着近期的成果和未来的规划,她条理清晰,声音清亮,一番话说下来,连素来对她不假辞色的贾赦,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赞许之色。
就在这气氛最是和睦融洽的时刻,周瑞家的,领着一群管事媳妇,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们的脸上,没有平日的谄媚与恭敬,反而个个都带着一种悲愤交加、视死如歸的神情。
她们走到厅堂中央,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满堂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贾母的眉头,微微蹙起:“周瑞家的,你们这是做什么?今日是族中议事,没有规矩了吗?”
周瑞家的猛地磕了一个响头,抬起脸时,早己是泪流满面。她用一种痛心疾首的、颤抖着的声音,高声哭喊道:“回老祖宗!老奴们不是没有规矩,是实在是,有天大的冤屈,不得不报啊!”
她身后的几个管事媳妇,也跟着哭天抢地起来,一时间,整个荣庆堂,都被一股凄厉的愁云惨雾所笼罩。
探春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有什么冤屈,起来好好说。”贾母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瑞家的却不起来,她从怀中,颤巍巍地,捧出了一本账册,高高地举过头顶。“老祖宗!自三姑娘理家以来,我等下人,无不尽心竭力,恪尽职守。谁知……谁知三姑娘她,竟……竟利用职权,提拔私人,设立‘小金库’,将府中大量的公款,都中饱私囊了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贾政更是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你这奴才,胡说八道些什么!三丫头是何等样人,岂容你在此污蔑!”
“老爷若不信,请看这本账!”周瑞家的将那账册,呈给了一旁的丫鬟。
那是一本崭新的账册,封面写着“大观园花木采买分账”几个字。账册被送到贾母和贾政的面前,两人翻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这本账册,做得天衣无缝。 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自探春推行“园地承包”以来,每一笔花销。然而,这些花销,却被巧妙地,与几个新提拔上来的、探春的心腹仆妇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账目显示,这些仆妇,利用采买花种、农具的机会,大量虚报价格,并将差价,转入了一个由她们私下设立的“小金库”中。每一笔“贪污”的款项,都与探春的新政,一一对应。后面,甚至还附着几张有模有样的“人证”画押。
探春看着那本账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她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这……这是伪造的!我从未见过这本账!”她又惊又怒,声音都有些发颤。
“三姑娘自然是没见过。”周瑞家的立刻哭诉道,“这本账,是老奴们暗中查访,从那些被姑娘提拔起来的‘新人’房里,偷偷抄录下来的!她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这府里,还有我们这些,对老祖宗、对太太、对贾家忠心耿耿的老人啊!”
她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为了家族,不惜得罪权贵的孤胆忠臣。
探春年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虽然冰雪聪明,但毕竟缺乏经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精心策划的构陷,和那本看起来“铁证如山”的假账,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辩驳。她只能反复地说着:“不是我……这不是真的……”
可她的辩解,在众人看来,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贾母的脸上,己经布满了失望与疑云。贾赦和邢夫人,则在一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神情。就连一向支持她的贾政,此刻看着那本账册,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动摇。
就在这探春被逼入绝境,百口莫辩的时刻,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王夫人,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未施脂粉,形容憔悴,仿佛真是个潜心礼佛之人。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痛,仿佛对眼前这不堪的一幕,痛心到了极点。
她走到堂中,先是对贾母,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她走到探春的身边,用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丫头,你怎么……怎么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知道,你想为家里分忧,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是,这管家之权,如同烈火,一不小心,便会烧了自己啊!你还年轻,不懂得其中的凶险,被人蒙蔽,误入歧途,也是有的……”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为探春“开脱”,实则,句句都是在坐实她的“罪名”,将她,钉死在了“年轻无知,被人利用”的耻辱柱上。
随即,她转向贾母,泫然欲泣道:“老祖宗,此事,必须彻查!给合族上下,一个交代!探春年轻,担不起这副重担,不如,便先让她回房去,‘静思己过’吧。这协理的印信,还是……还是先由我这个做母亲的,代为保管起来。等事情查清了,再做定夺。”
好一个“恰到好处”的出现! 好一个“慈母”般的痛心疾首! 好一个“顺理成章”的夺权宣言!
局势,在这一瞬间,被彻底逆转。 前一刻,探春还是意气风发的改革者。 这一刻,她己经变成了百口莫辩的“贪腐罪人”。
贾母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看着哭哭啼啼的旧人,和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的探春,她那颗早己被岁月磨得疲惫不堪的心,乱了。她被那本“铁证如山”的账册,和王夫人那番“合情合理”的说辞,彻底蒙蔽了。
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 “罢了……探春,你……你先回房去吧。此事,交由你母亲,全权查办。”
这个决定,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宣判。 探春被当场“停职审查”。 几个她刚刚提拔起来的新人,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被如狼似虎的婆子们,冲上来反剪了双手,首接关押了起来。
整个荣国府的舆论,在这一刻,瞬间反转。 那些刚刚对改革赞不绝口的人,此刻都噤若寒蝉。 而那些对新政心怀不满的旧势力,则开始大声地唾骂,说“改革”带来了“更大的腐败”,说“黄毛丫头”终究是靠不住的。
宝玉站在人群的角落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冲上去,为探春辩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中计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毒的陷阱!三妹妹被冤枉了! 他焦急地,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唯一能让他安心的身影。
他的目光,穿过那些或惊恐,或得意,或麻木的脸,最终,与黛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他看到黛玉,就静静地站在另一边的角落里,仿佛一个局外人。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没有丝毫的愤怒。 只有一种,平静。 一种,冷静到近乎可怕的,平静。
他从她的眼中,读不到任何焦急,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不起波澜的寒潭。
怎么会?林妹妹怎么一点都不急? 难道……难道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王夫人,在转身,用手帕“拭泪”的那一刻,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恶毒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也看到了周瑞家的,在低下头,掩饰自己表情时,那双眼睛里,闪过的,同样是胜利者的、无比怨毒的快意。
而黛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个自以为得计的女人,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早己死去的、跳梁小丑。
她的心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回响。 “终于来了。狗急跳墙,垂死挣扎。做得很好,把所有藏在暗处的脓包,都挤到明面上来,正好……让我一刀,尽数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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