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手握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药方,整个荣庆堂内的空气,都仿佛因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决绝之气而凝固了。
王夫人看着贾母那张毫无血色却异常坚毅的脸,心中那根名为“恐惧”的弦,被猛地拨动了。她意识到,事情正在脱离她的掌控,向着一个最可怕的、她从未预想过的方向滑去。
不!绝不能!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个疯子般,不顾体面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了贾母的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声嘶力竭的哭嚎之上。
“老祖宗!您不能啊!您不能听信那妖妇的鬼话啊!”她的声音凄厉,指甲深深地抠着贾母的衣摆,“这是毒药!是催命符!御医们都说了,宝玉喝下去,立刻就会毙命的!您这是……您这是要亲手,将您最疼的孙子,送上黄泉路啊!”
薛姨妈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拉扯,口中劝着:“老太太,您三思啊!此事万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宝玉他……他经不起这等虎狼之药的折腾了!”
“滚开!”
贾母口中,迸发出了一声低沉却充满了雷霆之威的怒喝。
她没有看抱着自己腿的王夫人,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龙-头拐杖,再一次,狠狠地,顿在了坚硬的金砖地面之上!
“咚!”
这一声,比方才任何一声都要沉重,都要响亮。整个正厅的房梁,似乎都为之震颤。
王夫人的哭嚎声,戛然而-止。薛姨妈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这一下,给狠狠地攥住了。
贾母缓缓地低下头,那双苍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冰冷审视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王夫人的脸上。
“王氏,”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宝玉是我的命根子。老婆子我还没糊涂到,会拿他的性命来当儿戏。”
她顿了顿,眼神中的冰冷,化为了刺骨的锋芒:“倒是你。从方才到现在,口口声声,只想着要将林丫头置于死地,却没见你,为宝玉的性命,想出半分办法。如今,这里有了一线生机,你却百般阻挠。你……究竟是怕宝玉死了,还是……怕他,死不了?”
最后那句问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王夫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贾母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那目光给彻底看穿了。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人!”贾母不再理会她,猛地抬高了声音,对着门外厉声喝道,“将王夫人和薛姨妈,给我‘请’回东厢的暖阁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她们踏出房门半步!”
门外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闻声,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她们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便一左一右,架住了早己魂飞魄散的王夫人和薛姨妈。
“老祖宗!您不能这样!我是宝玉的亲娘啊!”王夫人的尖叫声,在被拖拽出门的瞬间,变得扭曲而绝望。
然而,这一次,再没有人理会她的哭喊。
正厅之内,随着这最大的阻碍被清除,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充满宿命感的寂静。
贾母的目光,扫过那三位噤若寒蝉的御医,最终,落在了自己最信重的陪房赖嬷嬷的身上。她的声音,恢复了不容置喙的冷静与威严。
“赖家的,”她下达了一连串清晰无比的命令,“你,亲自带人,去我的私库里,取那支封存了三十年的‘天山雪莲’。再派人,快马加鞭,去库房,将方子上所有的药材,都给我找齐!每一样,都要用三倍的分量!称量要准,炮制要精!若有半分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赖嬷嬷不敢怠慢,领命飞奔而去。
“夏家的,”贾母又转向夏嬷嬷,“你,亲自去小厨房,守着药罐。从拣选药材,到煎煮成汤,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药罐半步!火候、时辰,都按方子上写的来!一刻都不能错!”
“奴婢遵命!”夏嬷嬷也立刻起身,快步离去。
短短几句话,整个荣国府最核心的权力中枢,便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为了一个看似荒诞的目标,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剩下的时间,便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小厨房里,夏嬷嬷亲自看着下人,将一味味珍奇的、甚至是相互冲突的药材,投入那只紫砂的药罐之中。当那支晶莹如玉、灵气逼人的天山雪莲被放入时,整个厨房,都弥漫开了一股奇异的、既清冽又燥烈的复杂香气。药汤在炭火的熬煮下,渐渐变成了深邃的、近乎墨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佛在熬炼着一锅不知是生机还是死亡的混沌。
正厅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贾母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向满天神佛做着最后的祈祷。那三位御医,则站在一旁,神情复杂。他们既觉得荒谬,又忍不住,想亲眼见证,这违背了所有医理的“神仙方”,究竟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袭人等人,则跪在床边的脚踏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为自己的主子,祈求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时间的流逝,从未如此缓慢。每一声滴漏的轻响,都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重鼓。
终于,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只白玉的药碗,碗中,盛着半碗墨色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汤药。
满室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碗药上。
夏嬷嬷亲自接过药碗,走到贾母身边,低声道:“老祖宗,药……煎好了。”
贾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看着那碗深不见底的药汁,眼神里,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被决绝所取代。
她亲自接过药碗。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袭人连忙上前,和另一个丫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宝玉的上半身扶起,让他靠在柔软的引枕上。
贾母端着碗,一步一步,走到了床边。她的手,很稳。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己让她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碗中那微烫的温度,透过白玉,传到她的指尖,几乎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并灼穿。
她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地,送到了宝玉那干裂的唇边。
墨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缓缓地,流了进去。
一勺。
两勺。
三勺。
一碗虎狼之药,就这么,尽数喂入了宝玉的腹中。
做完这一切,贾母将空碗递给丫鬟,重新坐回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宝玉的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一分钟过去了。
宝玉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五分钟过去了。
他的呼吸,依旧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他还是静静地躺着,如同一尊玉像,毫无生机。
绝望,如同潮水,再一次,慢慢地,淹没了每个人的心头。
几位御医,不约而同地,轻轻摇了摇头。其中一位,己经准备上前,说出那句“请老太太节哀”的结束语。
也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原本静静躺着的宝玉,身体突然猛地一颤!随即,他那张灰白的脸,竟涌上了一股诡异的、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响。
“不好!”一位御医失声叫道,“这是毒性攻心之兆!”
他的话音未落,宝玉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抽搐。他猛地弓起身子,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整个人,都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从胸腔里咳出来一般!
“宝玉!”贾母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想要抱住他。
“老太太,不可!”袭人哭着拦在她身前,“让二爷……让他咳出来!”
就在这片混乱的最高-潮,宝玉猛地将头转向一侧。
“噗——”
一大口黏稠的、带着腥臭味的液体,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旁边一个丫鬟眼疾手快,立刻用一个早就备好的痰盂接住。众人定睛看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那口被吐出来的,哪里是血?分明是一口紫黑色的、近乎凝固的“毒”!那股腥臭之气,瞬间弥漫开来,闻之欲呕。
而吐出了这口毒血之后,宝玉那剧烈的抽搐,竟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了下来。他重新软倒在引枕上,脸上那股诡异的潮红,也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虚弱,却充满了生机的、正常的苍白。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呼吸,竟变得深沉而平稳。
“快!快诊脉!”年长的那位御医,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中年御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颤抖着,将三根手指,搭在了宝玉的手腕之上。
只一瞬间,他那张写满了惊疑的脸上,便被狂喜与不敢置信所取代!
“活了!活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对着贾母,几乎是喊出来的,“老太太!二爷的脉象……脉象回来了!虽然微弱,但沉稳有力,如雨后新芽,生机勃勃!那股霸道的毒性……被……被清除了!二爷的命……救回来了!”
奇迹!
这是一个真正的、超越了所有医学常理的奇迹!
整个怡红院,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混杂着哭泣与欢笑的喧哗声。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二爷好了!二爷好了!”
袭人、晴雯等人,再也忍不住,一个个在地,放声大哭。那是喜悦的泪,是劫后余生的泪。
贾母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虽然依旧昏睡,但面色己经趋于平和的孙儿,那张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如同石雕般的脸,终于,彻底垮塌了。
两行滚烫的、浑浊的老泪,从她那干枯的眼眶中,汹涌而出。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要去抚摸宝玉的脸,却又怕惊扰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身下的被褥。
“我的儿……我的心肝……”她喃喃地,反复念叨着,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也就在这片喜悦的混乱中,床上的宝玉,那长长的睫毛,突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但当他看清了床边那张泪流满面的、熟悉的脸时,他的眼中,渐渐恢复了一丝神采。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整个房间,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凑上前,屏息凝神,等待着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只听他用一种极其微弱、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执着地,从喉咙深处,唤出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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