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枯萎之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不甚平静的荣国府。
贾母的雷霆之怒,更是让这潭水,彻底浑了。
荣庆堂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结成了冰。府里所有当值的花匠、婆子,跪了一地,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贾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上首,手中那串盘了多年的佛珠,捻得飞快,发出“哒哒”的、令人心悸的轻响。
贾政侍立在一旁,额上早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深知母亲对这棵并蒂海棠的看重,这不仅是荣国公留下的念想,更是贾府兴盛与否的“风水”象征。如今花树无故枯萎,在老太太看来,便是不祥之兆。
“查!都给我查!”贾母将手中的佛珠,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换土的,驱虫的,浇水的……一个个都审过了吗?到底是什么缘故!”
底下跪着的花匠头子,战战兢兢地回话:“回老祖宗,都……都查过了。这树的根没烂,干没蛀,就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叶子,一天比一天黄,眼看着,就要……就要死绝了。”
“废物!”贾母气得胸口起伏,“养着你们这群人,连一棵树都看不好!”
就在这人人自危、一筹莫展之际,一股新的、带着恶意的暗流,开始在府中的阴暗角落里,悄然蔓延。
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心腹陪房,找到了几个平日里爱嚼舌根的婆子,假意叹着气,实则意有所指地,散播着一番“新说辞”。
“哎,要我说,这事儿,怕不是天灾,是人祸哟。”
“你们想啊,好端端的百年老树,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偏偏是在那位林姑娘,住进府里之后。”
“我可是听说了,林姑娘院里伺候的一个小丫鬟,前儿个,跟咱们园子里管花木的那个张三家的,为了点小事,拌了几句嘴。张三家的,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话不必说透,其中的暗示,却比毒药还狠。
林姑娘的丫鬟,与花匠结怨,花匠便挟私报复,毒害了老祖宗的宝贝树。
这盆脏水,兜头盖脸地,就朝着黛玉的院子,泼了过去。
流言如风,很快,便传遍了府里。当黛玉带着紫鹃,如常来给贾母请安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下人们投来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异样的、幸灾乐禍的审视。
她走进荣庆堂时,正看到王夫人,一脸“痛心疾首”地,对贾母说着什么。
“……老祖宗,媳妇也只是听下人胡说,当不得真。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真是有那起子心怀怨怼的奴才,因口角之争,便敢做出这等损阴德、败坏家风的恶事,那可……那可就不是一棵树的事了!”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句句都是为了“家风”着想,实则,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小刀,在往黛玉的身上捅。
贾母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她抬起眼,看向刚刚走进来的黛玉,那眼神里,虽然依旧有疼爱,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怀疑。
黛玉心中,一片冰冷。
王夫人,你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
一样的擅长,用这些下三滥的、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构陷旁人。
很好。
你既然己经把戏台,都搭好了。那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釜底抽薪”。
黛玉款步上前,先是对贾母,行了一个标准的福身礼,随即,目光扫过王夫人,和她身后那几个眼神躲闪的心腹,脸上,没有半分被冤枉的委屈与愤怒,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
“外祖母,可是还在为海棠花的事,烦心?”她柔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堂上所有的嘈杂。
贾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位风暴中心的林姑娘,想看她,如何为自己辩解。
然而,黛玉却并未辩解。
她缓缓起身,走到堂中,那双清澈的眼眸,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花匠仆妇,最终,目光落在了贾母的身上。
“外祖宗,请息怒。”
“此事,未必是下人之间的口角,那么简单。”
她的话,开门见山,瞬间,便将王夫人刚刚营造出的“丫鬟争风吃醋,挟私报复”的氛围,击得粉碎。
王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只听黛玉继续说道,声音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得,不像一个闺阁少女,倒像一个断案多年的老吏。
“孙女儿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前日,周瑞家的嬷嬷,送宫花来我院里。当时,我曾无意间,向她提起,说那专管我们那片花木的张三家的,浇花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提起“周瑞家的”和“张三家的”,这两个关键人物的名字,让王夫人和她身边的心腹们,心脏,都猛地漏跳了一拍!
黛玉却仿佛未觉,继续用一种带着几分困惑的语气,说道:“当时,我也只当是小事。可如今想来,或许……她并非是‘心不在焉’,而是,‘心有旁骛’?”
“心不在焉”,与“心有旁骛”,一字之差,其间的含义,却是天壤之别。前者是疏忽,后者,则是有意为之!
堂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黛玉的目光,再次转向了贾母,那眼神,清澈,坦荡,充满了对真相的探究。
“而且,孙女儿还听闻了一件趣事。”
“这张三家的,只是个粗使的花匠,一月的月例,不过几百钱。可就在前几日,她竟舍得,给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买了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
“她一个花匠,平日里省吃俭用,尚且艰难。这笔额外的、不菲的开销……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她没有指控任何人,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她只是,将几件看似毫不相干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小事”——送宫花,花匠分神,买笔墨——串联在了一起。
然后,提出了两个,最合情合理的“怀疑”。
可这两个怀疑,却像两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就将王夫人一派精心编织的那张“构陷之网”,撕了个粉碎!
并将调查的方向,从虚无缥缈的“下人私情”,扭转到了最关键、也最致命的核心——花匠,被人收买,蓄意,破坏!
荣庆堂内,一片死寂。
贾政看着堂中那个身形单薄、却字字珠玑的外甥女,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震撼。
探春更是双目放光,她看着黛玉,那眼神里,充满了棋逢对手的欣赏与敬佩。
而宝玉,则呆呆地站在一旁,一颗心,早己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那个在众人面前从容不迫、光芒万丈的林妹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林妹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好像……好像什么都知道!
她不像是个才刚入府的、需要人处处呵护的妹妹。
她倒像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贾母,这位在内宅沉浮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又岂会听不出黛--玉话中的深意?
她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雪亮!
她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底下跪着的一个管事媳妇,厉声喝道:“去!立刻把那个张三家的,给我捆了!带过来!”
“还有!派人去查!她家里的银钱出入!一分一毫,都给我查个清清楚楚!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了心的烂了肠子的,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这种阴损的手段!”
命令下达,如山倒。
王夫人的脸,早己是一片煞白。她看着那个重新坐回贾母身边,正低眉顺眼地,为贾母捶着腿的林黛玉,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恨意。
她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泼黛玉一身脏水。
可她万万没想到,黛玉,竟反手,就为她,也为她手下的那些走狗,掘好了一座坟墓。
张三家的,不过是她随手丢出去的,一颗废棋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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