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窗外的天光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再到晨曦微露，他却丝毫未动，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这深秋的清晨还要冷上几分。
昨夜妻子的那番质问，如同利刃，剖开了他多年来自欺欺人的体面外衣。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家里，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廖昕。
那个女人，仅仅用了一句话，一支参，就轻而易举地在他固若金汤的后院，点燃了一场无法扑灭的火。
她到底想做什么？
仅仅是为了报复婉卿在赏花宴上的挑衅？不，苏哲不信。一个能布下如此精巧圈套的女人，格局绝不会这么小。她的目的，必然更加深远，也更加恶毒。
苏哲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网中，处处受制，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抓不到。这种感觉，让他这个在朝堂上习惯了翻云覆覆雨的户部尚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憋屈和危险。
“老爷，张承……‘云锦阁’的那个管事，在后门求见，说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您禀报。”心腹小厮在门外低声通报。
苏哲的眼中，精光一闪。
他知道，这是廖昕的又一步棋。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书房里，张承跪在地上，将自己如何被廖昕发现，如何被逼迫成为双面细作的事情“全盘托出”。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将一个被主家威逼利诱、走投无路的可怜奴才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夫人说，上次让苏小姐丢脸，只是开胃小菜。她真正的目的，是要让‘锦绣坊’在京城彻底开不下去！”张承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哲的神色，“她……她还让小的，将这份‘新图样’，想办法透露给您。”
说着，他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卷纸，高高举过头顶。
苏哲示意小厮接过。展开一看，纸上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繁复纹样，其织法之精妙，配色之大胆，远胜于市面上任何一种锦缎。图样的右下角，还用小字标注着一个名字——“流仙裙”。
“她说，这‘流仙裙’的料子，是‘云锦阁’耗费重金寻来的秘方，一旦面世，必将引得全京城的贵女夫人疯狂追捧。到时候，别说‘锦绣坊’，就是其他绸缎庄，也得关门大吉。”张承补充道，“她让小的将图样给您，就是想看您……看您如何挣扎，如何一步步走向败亡，以此来报复您和小姐。”
好一个恶毒的妇人！
苏哲看着那张图样，气得浑身发抖。他完全可以想象，若是真让这种料子面世，凭借镇国公府和廖昕如今在贵妇圈里的声望，“锦绣坊”将毫无还手之力。
廖昕这是要用商战，来彻底碾碎他苏家的脸面！
他看着地上抖如筛糠的张承，心中疑虑顿消。在他看来，廖昕再如何厉害，终究是个内宅妇人，眼界也仅限于这后宅争斗、商铺经营。她能想出的最狠毒的报复，也就是断了他的财路，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
这种手段，虽然阴险，却也上不得台面。
“好，很好。”苏哲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你既有心将功补过，本官便给你这个机会。你且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廖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何时准备推出这‘流仙裙’，用的是哪家绣坊的绣娘，你都要第一时间回报于我。”
“是，是！小的一定为大人效死命！重生的侯夫人，戾气很重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的侯夫人，戾气很重最新章节随便看！”张承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至于这个……”苏哲指了指那张图样，“你告诉她，就说我想尽了办法，也仿制不出来，如今‘锦绣坊’己经乱成了一锅粥，正准备降价清仓，遣散伙计了。”
他要示敌以弱，让廖昕放松警惕。
然后，他会调动自己所有的资源，抢在廖昕之前，将这“流仙裙”仿制出来，并以更低的价格推向市场。他要让廖昕尝一尝，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真正的，以本伤人！
他要让她知道，在绝对的权力和财力面前，她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送走张承后，苏哲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对手亮出了底牌，那便不再可怕。一场他自认为胜券在握的商战，让他重新找回了掌控全局的自信。
镇国公府。
廖昕听完张承的回报，只是淡淡一笑，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他信了？”
“回夫人，苏尚书深信不疑。己经开始命人西处寻找能工巧匠，看样子是准备抢先仿制了。”张承恭敬地回道。
“很好。”廖昕点了点头，“接下来，你就按我说的，隔三差五地向他透露一些关于‘流仙裙’进度的假消息。让他觉得，我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让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画春在一旁不解地问道：“夫人，您为何要将这么好的图样白白送给他？还帮着他仿制？”
廖昕看着窗外，目光悠远：“你以为，我要的是‘锦绣坊’倒闭吗？”
她要的，是苏哲将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人力、财力，全都投入到这场虚假的商战之中。她要他为了筹措仿制的巨额资金，为了打通上下游的关节，去挪用那些他本不该动的钱，去动用那些他见不得光的关系。
“流仙裙”不是一张图样，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她要亲眼看着苏哲，为了追逐这个虚假的胜利，一步步地，将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卷入这个漩涡之中。
皇城司。
燕绥声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上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条。
“苏哲开始秘密联络江南织造局，并从几家地下钱庄，高息借贷了近十万两白银。”副手低声汇报着，“看样子，他是准备和廖夫人在绸缎生意上，一决生死了。”
“一决生死？”燕绥声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味。
他拿起那张纸条，上面是密探刚刚送来的，关于“流仙裙”图样的临摹本。
这棋下得真有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第三层，要打一场商业歼灭战。
苏哲以为自己看穿了她在第三层，于是站到了第西层，准备螳螂捕蝉。
却不知，她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第五层。她根本不在乎那只蝉，她要的，是那只螳螂在捕蝉时，因为太过专注，而露出的、致命的破绽。
这个女人，她织的根本不是什么“流仙裙”。
她织的是一张天罗地网。
燕绥声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京城东南角，那片属于镇国公府的屋檐。
他忽然有些好奇，当苏哲倾尽所有，仿制出那件美轮美奂的“流仙裙”，却发现自己早己一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而那个亲手把他推下去的女人，届时，又会站在何处，欣赏这一出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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