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斩钉截铁的拒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宫廷深处。女帝顾星并未如常人般勃然大怒，反而陷入一种奇异的沉寂。但这种沉寂，比雷霆震怒更令人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压抑。
数日后，一道明发谕旨震惊朝野：着三法司即日重启慕容恪一案，限期内务必查明真相，还忠良以清白！旨意中虽未明言，但“慕容婉”之父的身份，以及女帝亲自过问的姿态，无疑是对林默的一种公开示好和巨大恩典。
消息传到林府，慕容婉喜极而泣，多年来背负的家族冤屈终于见到曙光，她拉着林默的手，泪眼婆娑：“默哥，陛下……陛下天恩……”
林默心中亦是震动，他紧紧回握慕容婉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眼神却愈发凝重。他太了解顾星了，这绝非单纯的恩赏，而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步步紧逼的开始。她先给予他最渴望的东西，让他承下这份天大人情，接下来，便是索取回报的时候了。
果然，恩典之后，便是无形的威压。
首先发难的是户部。在一次关于明年预算的堂议上，一位素来与林默在漕案中有过节的户部侍郎，突然发难，质疑市易司近期的开支，尤其是用于鼓励新技的悬赏款项“耗费过巨，成效不显”，言语间暗指林默滥用公款，中饱私囊。虽然林默凭借清晰的账目和己有小成的新织机样品据理力争，暂时驳斥了对方，但此事如同一颗种子，在朝中埋下了对他不利的言论。
紧接着，都察院几位御史仿佛约好了一般，接连上奏，弹劾林默“恃宠而骄”、“结交内侍”（指之前前来试探的内侍）、“其妻族乃待罪之身，恐有不臣之心”等等，虽多是捕风捉影，却成功地在舆论上给林默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让他颇有些焦头烂额。
更让林默感到压力的是，女帝的态度变得微妙起来。在朝会上，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在他汇报新政进展时给予明确的肯定和支持，反而会提出一些更为苛刻的要求，或是对一些细节反复追问，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甚至在一次关于盐引发放的争议中，她罕见地驳回了林默经过详细调研后提出的方案，转而采纳了一位保守老臣更为稳妥（实则效率低下）的建议。
这一切，林默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就是顾星的“威”，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能给你的，也能收回。我能让你青云首上，也能让你举步维艰。你的前程，你的抱负，甚至你妻子的夙愿，都攥在我的手里。
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越是挣扎，束缚得越紧。
这一日，瑾瑜亲自来到了市易司衙门。她依旧是那副清冷恭谨的模样，传达的却是女帝的口谕：“陛下言，近日偶得闲暇，忆及林爱卿昔日所献‘走马灯’之趣，甚为怀念。闻林爱卿于格物之道颇有心得，特命奴婢前来，请教林爱卿，宫中近日新得一批南海奇珍异宝，其中多有机关巧物，陛下颇感兴趣，却不得其法。不知林爱卿可否拨冗入宫，为陛下……讲解一二？”
口谕说得客气，但“入宫”、“讲解”这些字眼，在此刻敏感的氛围下，显得格外刺耳。这不再是君臣之间的公务奏对，而是带着明显私人性质的召见。其用意，昭然若揭。
林默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得不恭敬应承：“陛下有命，微臣自当遵从。只是近日漕案尚有首尾未清，市易司亦有多项章程亟待完善，恐需耽搁一两日，待臣处理完紧急公务，再入宫向陛下请罪并讲解，望陛下恕罪。”
他再次使用了“拖”字诀，以公务繁忙为由，婉拒了即刻入宫的召见。
瑾瑜似乎早有所料，并未强求，只是淡淡一笑：“林大人勤于王事，陛下自是知晓。那奴婢便如此回禀陛下了。只是……”她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仅容林默一人听见，“陛下耐心有限，林大人还需……早做决断才是。慕容姑娘父亲的案子，三法司那边……可是等着陛下的最后朱批呢。”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最后这句话，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了！慕容恪案的最终结果，就握在女帝手中，林默的“决断”，首接关系到慕容家能否彻底昭雪。
送走瑾瑜，林默独自坐在衙门值房里，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碾碎。顾星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加凌厉和首接。她不再掩饰她的目的，用他最在意的人和事，逼他就范。
他该怎么办？
断然拒绝，激怒女帝，不仅自身前途尽毁，慕容家的平反也可能功亏一篑，甚至可能牵连临江和海外刚刚起步的基业。
屈从？那他成什么了？置慕容婉于何地？他自己的尊严和原则又将放在哪里？
他似乎陷入了绝境。
夜色深沉，林默回到府中。慕容婉因为父亲案子重启，心情好了许多，正坐在灯下为他缝制一件新的寝衣，脸上带着恬静满足的笑容。看到他回来，立刻放下针线，迎了上来。
“默哥，你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公务太累了？”她关切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眸和日渐隆起的腹部，林默心中一阵刺痛。他不能倒下去，他必须保护好她们母子，保护好他们这个家。
他将慕容婉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腹中孩子的轻微胎动，一股力量悄然从心底升起。
不能硬抗，也不能屈服。
他必须找到第三条路，一条既能保全自身和家人，又能摆脱眼下困境的路。顾星想要的是征服，是掌控。那他，就要让她觉得，征服他，需要付出比她预期更大的代价，或者，让他以另一种她可以接受、却又无法完全掌控的方式，为她所用。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或许……可以从那批“南海奇珍异宝”入手？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向女帝展示一些她从未见过、甚至无法理解，却又对她极具吸引力的“东西”？
危机，往往也伴随着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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