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养心殿那一夜后，锦鸾的生活确实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皇帝似乎对她这份沉静与雅致颇为眷顾，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又翻了她两次牌子。虽非专房之宠，但相较于许多入宫多年也难得见天颜的低位妃嫔，己是莫大的恩荣。
每一次侍寝，流程大抵相似，却又有些微不同。皇帝似乎乐于在就寝前与她多交谈片刻，有时问及诗书，有时听她聊聊宫中趣事或家中旧闻，甚至有一次，还让她在养心殿的书房里，为他抚了一曲《梧叶舞秋风》。锦鸾能感觉到，皇帝在她面前是放松的，这种放松，源于她不争不抢的性子、清雅的谈吐以及那份恰到好处的恭顺与疏离。她从未主动索取过什么，也从未打探过前朝或后宫是非，只是安分地扮演着一个能令君王在政务之余感到舒心的角色。
恩宠渐浓，带来的不仅是内务府更为殷勤的供应和各宫表面上的客气，还有潜藏在暗处的审视与波澜。
这一日，锦鸾按例去向皇后请安。皇后乌拉那拉氏端坐上位，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中宫主位的雍容气度，对锦鸾的态度也依旧温和，询问了几句日常起居，叮嘱她好生服侍皇上，莫要辜负圣恩。然而，锦鸾却敏锐地察觉到，皇后身边那位掌事宫女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请安结束后，锦鸾与几位同路的高位妃嫔一同退出坤宁宫。贤妃瓜尔佳氏笑着对锦鸾道：“锦鸾妹妹近来气色是越发好了，想必是皇上恩泽雨露滋养的缘故。”这话听着是夸赞，细品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
锦鸾微微低头，谦逊回道：“贤妃娘娘谬赞了。是宫中水土养人，皇后娘娘与各位姐姐照拂有加，臣妾方能安好。”
一旁的懿贵妃适时开口，将话题引向了近日御花园新开的几株名品牡丹，巧妙地化解了可能出现的尴尬。锦鸾感激地看了姑母一眼，心中明了，贤妃此言，不过是后宫惯常的试探与机锋，她需得时刻警惕，不能授人以柄。
除了言语间的机锋，一些细微的“意外”也开始出现。例如，内务府送来的份例绸缎中，偶尔会混入一两匹颜色过于鲜亮甚至俗气的料子；御膳房呈上的点心，有时会莫名甜腻过头；甚至有一次，她惯用的“秋籁”琴竟有一根琴弦无端松动，若非她每次抚琴前必先检查，几乎要在皇帝偶然来访时出丑。
这些小事，看似无关紧要，查起来也多是“疏忽”、“不小心”所致，难以追究。但锦鸾心知肚明，这是恩宠带来的必然反应。她并未声张，只是更加小心地约束宫人，对所有送入配殿的物品严格检查，饮食更是让云岫亲自盯着小厨房准备，或只食用绝对可靠来源的食材。
她依旧保持着低调的生活节奏，非必要不轻易出储秀宫，即便去御花园，也多在僻静之处，避免与太多人相遇。她将更多的时间用于读书、习字和抚琴，仿佛外界的纷扰与她无关。这份沉静，看在皇帝眼中，更觉难得；看在有心人眼中，却或许成了“故作姿态”。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转眼间，锦鸾最后一次侍寝，己过去月余。这一日清晨，她如往常般起身，却在云岫伺候她梳洗时，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眩晕，胃里翻腾不己，连忙扶住妆台干呕了几下。
“小主！”云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您怎么了？可是昨夜着了凉？”她连忙探手去摸锦鸾的额头，温度正常。
锦鸾缓过气来，摆了摆手，心中却是一动。她仔细回想着自己月信的日子，似乎……迟了有七八日了。她因自幼体质偏寒，月信向来不算太准，偶尔推迟几日也是有的，故而之前并未十分在意。但结合今晨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一个大胆而令人心悸的猜测，如同破土而出的春芽，骤然闯入她的脑海。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色尽量保持平静，对一脸担忧的云岫低声道：“无妨，或许是早起有些胃寒。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清淡些的粥品，我喝一些便好。”她顿了顿，又状似无意地补充道，“近日总觉得身子有些懒懒的，食欲也不振，许是春困的缘故。”
云岫不疑有他，连忙去张罗。
锦鸾独自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跳如擂鼓。她不敢确定，更不敢声张。后宫之中，多少人盼子心切，也有多少人视他人之孕为眼中钉。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能走漏。
她仔细回想着近来的身体变化，除了晨起恶心和月信推迟，似乎确实更容易疲倦，口味也隐约有些改变，以往爱吃的清淡小菜，近来却总觉得寡淡，反而偶尔会想起一些酸甜的果脯……
“难道……真的是……”她抚上自己的小腹，指尖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初为人母的期待与喜悦，有对未知命运的惶恐，更有对后宫险境的深深忧虑。
这一天，锦鸾都有些心神不宁。她用过早膳后，那恶心感便消失了，但身体的异样感却挥之不去。她强迫自己如常临帖、看书，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
傍晚时分，懿贵妃派人送来几样时新水果。锦鸾心中一动，对前来送东西的瑞珠姑姑低声道：“请姑姑回禀贵妃娘娘，就说锦鸾近日身子有些懒怠，食欲不振，恐是春天气候反复所致，请娘娘不必挂心。”她相信，以姑母的阅历和智慧，定能听懂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瑞珠姑姑目光微闪，仔细看了锦鸾一眼，恭敬应下：“是，奴婢一定将贵人的话带到。”
送走瑞珠，锦鸾知道，接下来，便是等待。等待姑母的指示，等待身体的进一步变化，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去确认那个可能改变她一生、也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秘密。
夜色渐浓，储秀宫配殿内烛火摇曳。锦鸾抚摸着“秋籁”琴冰凉的琴弦，却第一次没有了抚琴的兴致。她的心，己系于那尚未可知的、孕育在身体深处的微小可能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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