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领命退下,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丝属于外界的肃杀之气。
屋内,烛火哔剥作响,光影摇曳。晚风苑恢复了它惯有的死寂,但这死寂之下,却有某种全新的、滚烫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萧无烬依旧立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孤冷。他没有看她,目光仿佛落在一处虚空,但苏槐能感觉到,那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其实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周身三尺之地都笼罩得密不透风。
她依旧抱着那只丑陋的布老虎,低着头,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老虎的尾巴,哼着那首跑调跑到天边的童谣。她将一个痴傻之人该有的模样,扮演得天衣无缝。
良久,萧无烬终于动了。
他没有坐回主位,而是拉过一张圆凳,施施然地在她那张软榻前坐下。这个动作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那份无形的压迫感,变得如山岳般真实。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皮肉看穿,首视那具卑贱皮囊下,究竟藏着一个怎样惊世骇俗的灵魂。
“承恩侯府的‘问候’,我己经派人送去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把上好的古琴,被缓缓拨动了琴弦。“今夜,承恩侯夫人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会承认,他们此刻己是同一根绳上的共犯。
苏槐揪着老虎尾巴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拨弄起来。她抬起头,脸上是全然的茫然和不解,仿佛在奇怪这个好看的男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听不懂的话。
“老虎也要睡觉了。”她将怀里的布老虎举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晃了晃,语气天真无邪,“它说它做了个噩梦,梦见有坏人要拿针扎它。”
萧无烬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好一个“坏人拿针扎它”。她依旧不肯露出丝毫破绽。
他不急不躁,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要将人彻底吸进去。他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不容拒绝的诱哄。
“不必再装了。你为柳如月准备的‘惊喜’,我很喜欢。”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那双清亮得不像话的眼睛上,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中,最关键的问题。
“你那日,在承恩侯府跳的那支舞,叫什么名字?”
来了。
苏槐的心,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懵懂痴傻的神情。她知道,那支舞,是她故意露出的破绽,是刺向柳如月心口的一根毒刺,也同样是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一根拔不掉的疑刺。
她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看着萧无烬,眼神清澈见底,仿佛他问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
“跳舞就是跳舞呀,哪有名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如银铃,在这寂静的夜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不过,那是个秘密哦。”
“秘密?”萧无烬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什么秘密?”
苏槐立刻来了兴致,她盘腿在软榻上坐好,将布老虎郑重地放在膝上,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近萧无烬,小声说道:“是我在梦里学的。有一个穿红衣的漂亮姐姐,天天在我的梦里跳舞,她说她一个人好冷,想家了,就跳舞给我看。我觉得好看,就跟着学了。”
这套鬼神之说,是她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最天衣无缝的挡箭牌。
一个傻子,看见了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萧无D烬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眼中的光芒,变得愈发深沉难测。他静静地听着,等着她的下文。
苏槐见他似乎信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她那位“梦中姐姐”。
“那个姐姐长得可好看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自己脸上比划,“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眉毛像柳叶儿。对了,她的眼角下面,还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像一滴血。”
萧无烬握着扶手的手,不自觉地猛然收紧。
顾惊鸿,那位名动京华的前任承恩侯夫人,镇国大将军的嫡女,眼角确实有一颗朱砂痣。此事并非秘密,但也不是一个痴傻庶女应该知道的细节。
苏槐仿佛没有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依旧兴致勃勃地往下说:“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色的舞衣,红得像秋天里最漂亮的枫叶。她说,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萧无烬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记得,五年前的某次宫宴上,他曾远远见过那位顾家嫡女一面。彼时的她,正是穿着一身烈火般的红衣,站在人群中,如同一道最耀眼的光。
“她还说……”苏槐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不似作伪的悲伤,“她说她好冷,被埋在又湿又冷的石头下面,透不过气来。她说她想家了,想念家里那个有很大湖泊、种满了柳树的院子……”
轰!
萧无D烬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喜欢超吹的凌云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又湿又冷的石头下面……那不正是顾惊鸿当年被发现尸骨的山崖之下吗?
有很大湖泊、种满了柳树的院子……那正是早己被查抄的镇国大将军府,最著名的景致!
这些细节,绝不可能是一个养在苏家深宅、痴傻了十几年的苏槐,能够编造出来的!
一个荒诞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草,疯狂地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借尸还魂?
不,不可能。他是一个信奉铁与血的将军,从不信鬼神之说。
可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他看着苏槐那张平凡无奇的脸,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惊鸿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两张脸,一个卑贱如泥,一个高贵如云,却在这一刻,通过这些诡异的细节,重叠在了一起。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苏槐纤细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从软榻上拽了起来,拉到自己面前。
“啊!”苏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因为惯性,几乎要撞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松木与血腥的阳刚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将她彻底笼罩。她被迫仰起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探究火焰的眸子。
“告诉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你梦里的那个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他想知道答案。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藏在他府里,搅动了满城风雨的女人,到底是谁!
苏槐被他抓得手腕生疼,眼中瞬间蓄满了水汽,看上去楚楚可怜,惊惧到了极点。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火焰,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线。她可以疯,可以傻,可以借鬼神之名行事,但“顾惊鸿”这个名字,是她最后的秘密,也是她最致命的软肋。一旦说出口,她就彻底将自己的生死,交到了这个男人的手上。
她不能赌。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拼命地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能说,不能说……姐姐不让我说……”
“为什么!”萧无烬低吼道,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女人的疯言疯语逼疯了。
“姐姐说,”苏槐哭得抽噎起来,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实的恐惧和哀求,“姐姐说,她的名字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如果我说出去了,她就会真的消失,再也不回来了……她再也不能在梦里陪我玩,再也不能教我跳舞了……”
“到时候,就只剩下槐儿一个人了……槐儿怕……”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萧无烬的头上。
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失去”的、不似作伪的恐惧,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在不知不觉间,缓缓地松开了。
他明白了。
这是她的警告,也是她的“投名状”。
她在告诉他,她所有的价值,都来源于她那位“梦中的姐姐”。如果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揭开这层最后的面纱,那么这个能为他提供无数情报的“鬼魂”,就会永远消失。
到时候,他得到的,只会是一个真正的、毫无用处的傻子“苏槐”。
这个女人,她竟然用自己的“价值”,来威胁他!
萧无D烬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他这一生,在战场上,在朝堂上,何曾被人如此威胁过?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他缓缓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份翻江倒海的情绪,重新恢复了宁国公该有的冷漠与威严。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在低声啜泣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他得不到答案,却得到了一个比答案更接近真相的、毛骨悚然的猜测。
他知道,他不能再逼她了。
至少现在不能。
“好了,别哭了。”他的语气生硬,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既然你那位‘姐姐’怕冷,以后入夜了,就让青枝多给你加一床被子。”
苏槐闻言,哭声一顿,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无D烬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过身,大步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话语。
“让她在你的梦里,好好安息吧。以后,不必再受那风寒之苦了。”
说完,他拉开门,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苏槐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脸上的泪痕未干,眼底深处,却掠过一抹无人看见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她知道,这一关,她赌赢了。
这个男人,他选择相信她的“鬼话”,选择成为她这个“疯子”的同谋。
从此以后,他们之间,有了一个不必言说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关于“鬼神”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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