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踏破晨曦的宁静。
苏暖坐在银面将军的身前，被他宽阔的胸膛和坚实的臂膀环绕着。这本该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姿势，但她心中却无半分旖旎，只有全然的警惕。
身后的男人，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除了平稳的呼吸和驾马时偶尔发出的指令，再无半点多余的动静。他的气息，干净而冷冽，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是常年佩戴兵器所染上的金属味道。
苏暖能感觉到，他看似放松，实则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他是一个顶级的猎手，而她，是他带回巢穴的、价值未定的猎物。
“我们……要去哪里？”终究，苏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一个需要你的地方。”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却等于什么都没说。
苏暖没有再问。她知道，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多问无益，只会显得自己软弱。她能做的，就是观察，分析，然后等待时机。
黑马的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奔出了卧牛山的范围，踏上了那条被封锁的官道。
官道之上，景象凄凉。
一道由拒马和长枪兵组成的防线，如同一道冷酷的伤疤，横亘在大地上。防线之外，聚集着成百上千的流民，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地望着那道无法逾越的防线，像一群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
几个试图冲击防线的流民，被士兵毫不留情地用枪杆打倒在地，发出的惨叫声，很快便被淹没在更多人的哭嚎与呻吟之中。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苏暖的心，被这幅景象狠狠地刺痛了。她这才真正意识到，她和下河村的村民们，是何等的幸运。
然而，当他们这一骑出现时，原本紧张肃杀的防线，却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令牌！”
一个守关的军官厉声喝道，但当他看清来人的身形和那匹神骏的黑马时，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敬畏到极点的神情。
银面将军没有减速，只是从怀中随意地抛出了一样东西。
那军官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正是那块刻着“秦”字的黑色令牌。他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雷击中一般，下一刻，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防线上的士兵们发出一声嘶吼：
“开闸！快开闸！是秦将军！”
“哗啦啦——”
沉重的拒马被迅速移开，士兵们挺首了胸膛，手持长枪，行注目礼。当黑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时，所有士兵，包括那名军官在内，都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头颅深垂。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近乎狂热的崇敬与畏惧。
苏暖坐在马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秦将军……
原来，他竟是一位将军。
难怪他有如此威势，难怪那些黑甲骑兵对他唯命是从。
可是，一位将军，为何会亲自带领一队精骑，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流民营地？又为何，会对一个民间少女所谓的“神方”，如此看重？
一个个巨大的谜团，在她心中盘旋。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她身边这个神秘的男人。
穿过封锁线后，官道上的景象更加萧条，但空气中，却多了一丝紧张有序的气氛。不时有快马传令兵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远处，隐隐可见连绵的营帐和飘扬的旗帜。
那是一个巨大的军营。
苏暖心想，这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他带自己来，或许是为了医治军中染病的士卒。
然而，秦将军并没有带着她进入主营，而是在一个岔路口，拐向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小路。
越往前走，空气中的味道就越是古怪。
那是一种混杂着浓重草药味、石灰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的味道。
苏暖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为一名现代外科医生，她对这种味道太熟悉了。这是医院里消毒水、药品和……重症病房里，才会有的味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升起。
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被高高的木栅栏完全围起来的独立营地。营地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长矛、脸上蒙着厚厚黑布的士兵。他们的眼神，比之前封锁线上的士兵，更加警惕和肃杀。
看到秦将军的到来，他们同样恭敬地打开了营门。
当黑马踏入营地的那一刻，苏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这里，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普通军营。
这里，更像是一个……死亡集中营。
目之所及，是一排排简陋的白色帐篷。帐篷之间，穿着白色隔离衣、脸上同样蒙着黑布的医者，正步履匆匆地穿行。他们端着药碗，抬着担架，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空气中，充斥着压抑不住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偶尔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时有担架从帐篷里抬出，上面盖着白布，只能看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这里，就是瘟疫的中心！
苏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终于明白，秦将军为何要带她来这里了。他不是要她去治一个普通的肺炎病人，他是要她……对抗一场己经彻底失控的瘟疫！
“将军，您回来了！”
一个身穿灰袍、头发花白的老者，听到动静，急匆匆地从一个最大的帐篷里迎了出来。他看起来像是个医官，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焦虑，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
当他看到秦将军身前的苏暖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这位是……”
“我请来的……大夫。”秦将军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葛老，情况如何了？”
被称为葛老的老医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不行……还是不行。昨日又新添了三十七个病患，死了……十五个。我们试了所有方子，连宫里送来的辟疫秘方都用了，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咳血，高烧，最后……肺都烂干了，活活憋死。”
他的话，让苏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咳血，高烧，肺部衰竭……这症状，比陈六的病，要凶险百倍！
“这位是苏暖姑娘。”秦将军侧过身，将苏暖介绍给葛老，“昨夜，她用一手‘神方’，救活了一名与此症状相似的重症亲卫。”
“什么？”葛老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团精光。他上下打量着苏暖，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 绝望 的希望，“姑娘……将军所言当真？你真的有办法？”
苏暖的心中一片苦涩。
她救陈六，是靠着现代医学对肺炎的理解，投机取巧。可眼下这场瘟疫，显然是一种她完全不了解的、更具传染性和致命性的病毒。她那套“神方”，在这里，恐怕根本起不了作用。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将军己经替她回答了：“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葛老，带苏姑娘去看看病人，她需要什么，你们全力配合。”
“是！”葛老虽然心中存疑，但还是立刻应下。在这绝望的时刻，任何一丝希望，都值得他们去尝试。
他对着苏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姑娘，这边请。只是……这里的秽气极重，还请姑娘先戴上这个。”
他递过来一块用药水浸泡过的、和他们脸上一样的黑布。
苏暖接过黑布，系在了脸上。那股浓烈的草药味，也无法掩盖空气中那股死亡的气息。
她跟在葛老身后，心中一片冰冷。她知道，自己被推上了一个根本无法掌控的舞台。她所谓的“神女”光环，在这真正的瘟疫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她即将踏入那顶最大的、仿佛巨兽之口的病患帐篷时，秦将军的声音，又一次从她身后传来。
“苏暖。”
苏暖脚步一顿，回过头。
只见那个男人，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银色的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
“治好他们。”他缓缓说道，“或者，找出能治好他们的方法。这是命令。”
他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却带着山一般的重量，压在了苏暖的肩上。
苏暖深吸一口气，正要点头，却见那葛老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
他看着秦将军，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说道：“将军……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
“说。”
葛老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了那句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话。
“就在今天一早……”
“平阳城内……发现了第一例……一模一样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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