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洪流，蓄势待发。
苏暖站在秦烈身后，感受着那股由数千人的意志汇聚而成的、悲壮而炽热的气浪，心中再无半分畏惧。
赴死，亦是一种新生。
“葛老。”在全军开拔前的最后一刻，苏暖转身，将这位老医官叫到了一旁。
“苏姑娘，有何吩咐？”葛老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无比。此刻，在他眼中，苏暖己不再是那个需要将军军令才能指挥得动他们的黄毛丫头，而是真正能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主心骨。
“我随将军进城，此地，便全权交给你了。”苏暖的神情严肃无比，“我有两件事，你必须办到。”
“姑娘请讲，老朽万死不辞！”
“第一，我留下的‘三步疗法’，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营中尚有数百病患，他们是我们的希望，也是我们验证疗法的根本。一个，都不能放弃。”
“老朽明白！”葛老重重点头。这套疗法，他己经亲眼见证了其神奇，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第二，”苏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变得异常锐利，“青蒿。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找青蒿。派人去采，去向附近的药铺收购，哪怕是去流民手里换，总之，越多越好。”
她从怀中取出一小截炭笔，在一块干净的布条上，迅速画出了青蒿的植株形态，连叶片的细节都描绘得惟妙惟肖。
“拿到青蒿后，你分出一部分人手，专门负责此事。记住，”苏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严格按照我说的法子来处理。取新鲜青蒿，洗净，捣烂，用布巾绞出汁液。将这汁液，喂给那些病情最重、用‘三步疗法’也迟迟不见好转的病人。记住，剂量要从小到大，每一个病人的反应，都要有专人详细记录下来。什么时辰服用的，服用了多少，服用后体温、脉象、呼吸有何变化，都要记清楚！”
这，便是最原始的临床试验。
在没有现代设备的条件下，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验证青蒿疗效，并找出安全剂量的方法。
葛老看着布条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样，又听着苏暖这番闻所未闻的“试药”之法，心中虽然充满了惊疑，但却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他只是郑重地接过布条，如同接过了千斤重担，沉声应道：“姑娘放心，此事，老朽亲自盯着，绝不出半点纰漏！”
“好。”苏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旁边神情复杂的魏清，“魏郎中，你医理扎实，心思缜密，记录之事，便由你来主理。此事关系重大，望你抛下成见，以苍生为念。”
魏清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苏暖那双清澈而坦诚的眼睛，脸上那最后一丝不甘与傲气，也终于缓缓消散。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与葛老并肩而立，对着苏暖，深深一揖。
“苏姑娘……大义。魏清，心服口服。定不辱命。”
苏暖欣慰地点了点头。
至此，后方之事，她己尽数安排妥当。
“苏暖。”
秦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己经跨上了那匹神骏的黑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朝着她，伸出了手。
苏暖没有再回头，她将身后的一切，都托付给了葛老他们。她快步上前，将自己冰凉的小手，放入了他宽厚温暖的掌心。
秦烈用力一拉，苏暖便轻盈地跃上了马背，稳稳地坐在了他的身前。
“驾！”
一声令下，黑马长嘶，当先冲出。
身后，数千黑甲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紧随其后，卷起漫天烟尘，朝着那座生死未卜的雄城，奔腾而去。
寒风，在耳边呼啸。
苏暖缩了缩身子，却感觉到一件带着体温的黑色大氅，从身后覆盖了下来，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住，隔绝了所有的风寒。
她的心，没来由地一暖。
她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在这奔赴地狱的路上，这心跳声，竟让她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
大军行进的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平阳城那巍峨的轮廓，便己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然而，越是靠近，路上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
最先出现的，是三三两两、失魂落魄的逃难者。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麻木地在道路上蹒跚而行。
紧接着，人流越来越多，渐渐汇成了一股逆流的洪流。
哭喊声、叫骂声、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末日般的悲歌。
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病症，一边走，一边剧烈地咳嗽着，将带血的唾沫，随意地吐在路上。还有一些人，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他们的尸体，很快便会被后面麻木的人潮，踩踏得面目全非。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骑兵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艰难地在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秦烈一言不发，只是身上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苏暖坐在他的身前，脸色也变得煞白。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的同情与怜悯，都是最无用的东西。
“站住！前面是秦将军的军队！所有人，立刻让开道路！”
前方的开路校尉，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然而，那些早己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流民，哪里还听得进任何命令。他们看到军队，非但没有让路，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反而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疯了似的朝着这边涌来。
“将军！救救我们吧！”
“将军，城里没法待了！让我们过去吧！”
“我家里还有老小，求将军开恩啊！”
一时间，群情汹涌，数千人的军队，竟被这股人潮，堵得寸步难行。
“让开！”秦烈身边的亲卫拔出刀，厉声喝道。
但这威胁，非但没能吓退众人，反而激起了更大的骚乱。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却如同游鱼一般，灵巧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径首冲到了秦烈的马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虽然沾满了尘土，却还算干净。她的脸颊瘦削，面色蜡黄，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洞悉世事的冷静与聪慧。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显然是她的弟弟。那小男孩吓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
“民女叩见秦将军。”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镇定，在这片嘈杂的哭喊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秦烈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微皱：“你认得我？”
“平阳城中，无人不识将军的黑龙驹与银龙面。”少女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迎着秦烈的目光。
“你有何事？”
“民女不求活路，不求钱粮。”少女一字一句地说道，“民女只想告诉将军一件事，或许，能对将军有所帮助。”
哦？
秦烈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在这数万乱民之中，竟有如此胆识和心智的少女，实属罕见。
“说。”
“将军此去，可是为平定城中疫病？”少女问道。
“是又如何？”
“民女……或许知道，能治此疫病的‘神药’，究竟是什么。”
少女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炸雷！
苏暖的身体，猛地一震，她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马前这个瘦弱的少女。
秦烈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你……说什么？”
“民女名叫阿青，来自江州。”少女缓缓说道，“将军可知，月前，江州城也曾爆发过一场与此一模一样的瘟疫，其惨烈程度，比之平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烈点了点头，此事，他有所耳闻。
“后来，江州城出了一位神医，以一味‘青蒿’，救了满城百姓。此事，将军可也知道？”
“知道。”秦烈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那将军一定不知道，”名叫阿青的少女，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那位神医所用的‘神药’，名为青蒿绞汁。但真正起效的，却并非青蒿。”
“什么？！”这一次，连苏暖都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不是青蒿？这怎么可能？！
“青蒿性寒，确有清热之效，但对此疫之毒，不过是杯水车薪。”阿青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神医真正的秘密，是在那青蒿汁中，加入的另一味……引子。”
“是什么？”秦烈追问道。
“我不能说。”阿青摇了摇头，“神医有训，此方，乃天机，不可轻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将军能答应我一个条件。”阿青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灼灼地看着秦烈，“我要将军亲率一队精兵，护送我和我弟弟，平安离开此地，并给我们足够的盘缠，让我们能回到江州。”
这是一个交易。
一个用足以拯救数十万人的秘密，来换取她们姐弟二人性命的交易。
秦烈的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撬开这个小丫头的嘴。
但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看着她身后那个瑟瑟发抖、却依旧被她牢牢护住的小男孩，他心中的那丝杀机，又缓缓地隐去了。
“我答应你。”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将军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阿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了上来。
“将军，这便是那味‘引子’的药样。此物……极为罕见，只生长在江州以南的潮湿之地。至于其名，其用，其法，待民女和舍弟安全之后，自会奉上。”
秦烈身边的亲卫，立刻上前，接过了那个小包。
苏暖的心，狂跳不止。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小包里，装着的，就是解开这场瘟疫谜题的……最后一把钥匙！
就在这时，前方开路的骑兵，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校尉策马奔回，脸色惨白如纸，滚鞍下马，跪倒在地。
“将军……不好了！”
“西城门……西城门到了！”
“只是……”
那校尉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只是，城门之上……挂着……挂着徐都尉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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