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神情惶恐而又决绝的阿青，心中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悲哀。
这个聪慧的少女，终究还是被这乱世的残酷，逼得放下了所有自以为是的筹码。
她所期待的“时机”，以一种她未曾预料到的、惨烈而震撼的方式，提前到来了。
“起来吧。”苏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只要秦将军的军队还在，就没人能伤害你们姐弟。”
阿青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到苏暖眼中那份真诚的暖意，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两行清泪，顺着她布满灰尘的脸颊，滚滚而下。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她哽咽着，对着苏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此时，秦烈也己经走了过来。他身上的杀气早己敛去，只是那双在面具下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紧紧地锁定在阿青的身上。
“说吧。”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阿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一段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惊天秘闻。
“回将军，姑娘。那味引子，既非草木，也非金石。它的真名，叫做……‘龙涎土’。”
“龙涎土？”
苏暖和秦烈，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闻所未闻。
“是。”阿青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既有敬畏，又有恐惧，“此物，并非凡间之物。据那位神医所说，它是……真龙陨落之后，龙尸与龙血，渗入地下，与地脉精华历经千年融合，方能形成的一种神物。”
“真龙？”秦烈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荒谬。此等无稽之谈，你也信？”
这世间，武者修行，可搬山填海，强者辈出，但所谓的仙神、真龙，终究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虚妄之言。
“民女起初也不信。”阿青苦涩地摇了摇头，“但……我亲眼见过它的神奇。”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说道：“江州瘟疫最烈之时，城中十室九空，那位神医，凭空出现。他所用的方子，正是‘青蒿绞汁’。然而，初时效果并不显著，只能略微缓解病人的高热，却无法根除疫毒。城中百姓，依旧日日大量死亡。”
“首到有一天，城外天降异象，雷鸣电闪，暴雨倾盆。有人说，在城南的落凤坡，看到有巨大的黑影在云层中翻滚，还听到了如同龙吟般的嘶吼。待到雨过天晴，人们在落凤坡的山谷里，发现了一个被雷电劈开的巨大深坑。”
“那深坑之中，寸草不生，唯有坑底的泥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褐色，还散发着淡淡的腥气。神医闻讯赶去，取了那里的泥土，将其碾碎成粉，混入青蒿汁中，再分发给病患服用……”
说到这里，阿青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奇迹，就此发生！所有服用了新药的病人，无论是轻是重，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尽数退热！三天之内，便能下床行走！那药效，简首……简首如同仙丹！”
“从此之后，那深坑中的泥土，便被江州百姓，奉为神物，称之为‘龙涎土’。”
听完阿青的这番讲述，苏暖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降异象？真龙陨落？
这听起来，简首比她穿越这件事本身，还要离奇。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本能地想要斥之为无稽之谈。可阿青那言之凿凿的神情，以及她手中那包确实无法辨认的神秘药粉，却又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一切。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某些，超越了她现有科学认知体系的东西？
“那个神医，究竟是何人？”秦烈显然对“龙涎土”的来历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那个能发现并利用此物的人。
阿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与困惑。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那位神医，行踪极为神秘。他总是穿着一身宽大的斗篷，脸上也戴着面具，无人见过他的真容。他的医术，更是神鬼莫测。他似乎……什么都懂。无论是中医的望闻问切，还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我们闻所未闻的救治法子，他都信手拈来。”
“而且，”阿青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他说话的腔调，也和我们大齐人，不太一样。有些词，我们都听不懂。比如，他管疫病叫‘病毒’，管诊治叫‘做手术’，还时常说什么‘无菌操作’、‘抗生素’之类的怪话。”
病毒？手术？无菌操作？抗生素？！
“轰！”
这几个词，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苏暖的脑海里！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了！
是他！
一定是另一个……穿越者！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竟然真的还有另一个来自现代世界的人！
这个发现，带给她的，不是找到同类的欣喜，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惊骇！
因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穿越者，那他所谓的“龙涎土”，就绝不可能是真龙陨落那么简单！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他不愿意，或者说，不能让这个时代的人知道的……巨大秘密！
他为什么要用神神叨叨的传说，来掩盖这味药的真正来历？
他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在治好江州瘟疫之后，又神秘地消失？
还有，这个“龙涎土”，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类似于“抗生素”的广谱抗病毒效果？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疯狂地盘旋，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你怎么了？”
秦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伸手扶住了她微微摇晃的身体。他那温热的手掌，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我……我没事。”苏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秦烈。
穿越，是她最大的秘密。在没有搞清楚那个“江州神医”的真实意图之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继续说。”她看向阿青，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那个神医，后来去了哪里？”
“他消失了。”阿青摇了摇头，“就在江州疫情被彻底控制住的第二天，他就和那个深坑里的‘龙涎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的神仙，事了拂衣去。也有人说，他取走了所有的龙涎土，是怕凡人滥用神物，遭了天谴。”
苏暖的心，沉了下去。
消失了？
这更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个人，在刻意地隐藏着什么。
“那你手中的这些‘龙涎土’，又是从何而来？”苏暖追问道。
“是……是我偷偷藏起来的。”阿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当初神医分发汤药时，我……我多留了一个心眼。我发现，每次熬药剩下的药渣里，都还有一些没有完全溶化的泥土。于是，我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收集了一些，晒干之后，碾成了粉末，想着万一以后再遇到什么大病，或许能派上用场。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苏暖闻言，不由得对这个小丫头，再次刮目相看。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被神医拯救的狂喜中时，她竟然能保持着如此的冷静和远见。这份心智，实非常人可比。
“那你可知，这‘龙涎土’，该如何使用？剂量又是多少？”这才是苏暖最关心的问题。
“知道。”阿青立刻点头道，“神医曾无意中提过一句。他说，此物药性霸道，不可多用。寻常，一次用量，不得超过一钱。需以新鲜青蒿绞汁，调和之后，温水送服。一日一次，最多……不得超过三次。”
一钱……
苏暖在心中迅速换算了一下。古代的一钱，大约相当于现代的3到4克。这个剂量，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好，我知道了。”苏暖点了点头，“你提供的消息，非常重要。我会禀明将军，记你一大功。”
她没有再多问，因为她知道，这个小丫头知道的，恐怕也就这么多了。剩下的谜团，只能靠她自己去解开。
她转身，看向秦烈。
“将军，事不宜迟，我请求立刻开始配药，救治病患！”
秦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准。”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亲卫队长，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令下去，今夜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军法从事！”
“将所有投降的暴徒，全部捆起来，严加看管！明日一早，甄别身份，凡手中沾过血的，作乱的头目，就地……正法！其余胁从者，全部编入辅兵营，负责城中清理、搬运尸体等杂务！”
“另外，立刻派人，去城中各处药铺，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我把所有的青蒿，都找出来！”
“是！”
亲卫们领命而去。
整个瓮城营地，再次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苏暖则拿着那包珍贵无比的“龙涎土”，快步走回了医疗帐篷。
她看着碗里那些被水浸泡过的粉末，又看了看纸上剩下的干粉，心中，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缓缓成形。
她不知道那个“江州神医”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故弄玄虚。
但她知道，她手中掌握的，是现代医学的思维和方法。
她要做的，不是盲目地去相信什么“龙涎土”，而是要用最科学、最严谨的方式，去验证它，去解析它，最终……去掌控它！
她找来几只干净的碗，小心翼翼地将所有的“龙涎土”粉末，分成了十几份。
然后，她叫来了几个亲卫，让他们将下午救治过的病人中，病情最相似，但又最为危重的十个人，抬到了一个单独的帐篷里。
她要做的，是这个时代，从未有过的东西——
分组对照临床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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