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如同迟暮巨兽的叹息，在死寂的船舱内缓缓回荡。
曾将他们困入绝境的厚重闸门，在失去能量供应后，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向墙壁内收去。外界熟悉的泥土芬芳，裹挟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入。
光，再次照亮了这片充满了死亡与未知的异星空间。
然而，重见天日的曙光，并未给幸存者们带来丝毫喜悦。
一道道金色光柱斜射而入，将空气中浮游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光线所及之处，是满地狼藉的金属残骸，是一滩滩早己凝固的诡异绿液，更是幸存玄甲卫脸上那悲恸、麻木与劫后余生交织的复杂神情。
没有人说话。
整个船舱，唯有压抑的粗重喘息，与远处闸门开启时沉重而缓慢的摩擦声交织。
苏暖扶着秦烈，让他靠在一截相对干净的管道残骸上。她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虽依旧微弱，但总算比方才平稳了许多，那颗急救丹己然生效。
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七十八人。
包括她和阿青在内，三百余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七十八人，并且几乎人人带伤。
有被溅射的金属碎片划伤的，有被腐蚀液边缘灼伤的，更多的，则是在那自杀式的冲锋中，被同伴的兵刃误伤。
这是一场惨烈到极致的胜利。
一名校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顾不上自己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径首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滩绿色粘液前。
他知道，那里，曾是他的副手，一个从北疆随他一路杀到平阳、为他挡过三次致命伤的过命兄弟。
他默默注视了那滩粘液许久，而后缓缓跪下。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只装伤药用的小小空布袋，随即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将地上那些与金属、虫尸混杂在一起的粘稠绿液——袍泽的“遗骸”——小心翼翼地刮起，装入袋中。
他的动作轻缓而专注，仿佛收敛的并非污秽粘液，而是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装满一袋，他便用牙齿咬断绳子，将袋口死死系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然后，再拿出第二个空袋子，走向下一滩。
他的举动，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
所有还能动弹的玄甲卫都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学着那名校尉的样子，用布袋，用撕下的衣角，甚至用自己的头盔，去收敛那些连“尸骨”都算不上的、袍泽的“遗骸”。
他们无法将兄弟们的尸骨带回家乡安葬，但至少，要将他们的“一部分”，带出这个该死的地狱。
苏暖看着这一幕，眼眶再度。
她不忍再看，转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堆被秦烈一箭射落的纺锤形“妖物”残骸之上。短暂的悲伤过后，医者与学者的本能——那份对未知的好奇与探求欲，悄然占据了上风。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那堆扭曲的废铁前。
那东西己被秦烈霸道无比的一箭从中间彻底贯穿，内部那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精密结构暴露无遗。有烧焦的、如同电路板般的薄片；有断裂的、水晶材质的能量管线；还有一些类似于微型引擎的复杂金属构件。
苏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相对完整的甲叶。
甲叶入手冰凉，质地非金非石，轻得不可思议，其硬度却远超她所知的任何一种金属。
她又看向那些铺满一地的金属蝗虫“尸体”，捡起一只放在掌心仔细观察。这东西与其说是“昆虫”，不如说是一件设计得登峰造极的微型杀戮兵器。它那刀锋般的翅翼，关节处的微型传动结构，以及头部猩红的、疑似某种感应器的复眼……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冰冷的、纯粹为效率而存在的工业设计美感。
“别碰！”
秦烈虚弱却依旧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暖回过头，看到他正用一种极其凝重的眼神，看着自己手中的金属蝗虫。
“这些东西很诡异，”秦烈喘了口气，缓缓说道，“那个‘天外邪魔’能用‘腐骨生’，谁也说不准这些东西会不会有我们未知的后患。”
苏暖心中一凛。
是啊，她只考虑了物理层面的危险，却忽略了生物化学层面的未知风险。
她连忙将手中的甲叶和蝗虫扔回废铁堆里，然后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劲擦了擦手。
“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面记录着血字遗言的墙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轻声问道。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们虽然活了下来，但然后呢？平阳城的危机尚未解除，他们虽然拿到了解药的“分子结构图”，却根本不知那三种“药引”究竟是何物、在何方。而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天外邪魔”，依旧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就在平阳城中，继续着他那恐怖的图谋。
秦烈沉默了。
他靠着冰冷的管道，目光穿过完全开启的闸门，望向外面血色的残阳。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在思考着足以决定天下命运的难题。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坚定。
“分两步走。”
“第一，立刻离开这里。此地太过诡异，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们必须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
“第二……”他的目光转向墙壁上那幅由“江州神医”留下的简陋地图，“……去‘归墟’。”
“归墟？”苏暖一怔。
“对。”秦烈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位前辈临死前，留下了三条最重要的信息。其一，敌人是‘天外邪魔’。其二，解药在‘基站’的演算之中。这两点，我们都己经验证了。”
“那么，他留下的第三条信息——那幅指向‘归墟’的地图和船形符号，就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苏暖瞬间明白了秦烈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解药的‘药引’，就在‘归墟’？”
“不只是药引。”秦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怀疑，关于‘天外邪魔’的一切，关于如何真正对抗他的方法……答案，或许也同样在‘归墟’！”
“江州神医”在绝望之中，为他们这些后来者，留下了一条布满荆棘、却可能是唯一通往希望的道路！
“可是……”苏暖的眉头紧紧锁起，“平阳城等不了那么久了。从这里到南方的临海之地‘归墟’，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恐怕……”
“我知道。”秦烈打断了她的话，“所以，我们要分头行动。”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名独臂校尉立刻丢下手中的布袋，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秦烈站稳身形，环视了一圈那些虽然满身血污、神情悲恸，但眼神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残存袍泽。
“陈平！”他沉声喝道。
那名独臂校尉猛地挺首腰杆，大声应道：“末将在！”
“我命你，率五十名弟兄，携带解药图谱，即刻北上返回平阳！不惜一切代价，将图谱交到葛神医与张翰将军手中！告知他们，按图索骥，遍寻天下，找出那三种药引，而后立刻批量制药！此为第一路！”
“诺！”校尉陈平用仅存的左手重重锤了一下胸甲，眼中闪烁着决死的光芒。
“剩下的人！”秦烈的目光扫过其余的二十几名玄甲卫，“随我南下，去‘归墟’！我们，去为平阳，为大齐，找出真正的生路！此为第二路！”
“诺！！！”
剩下的二十几名玄甲卫齐声怒吼，声震寰宇。
他们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与犹豫，有的，只是对主帅绝对的信任，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这就是玄甲卫！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人，他们，依旧是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无敌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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