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峥”。
两个字，像两记沉闷的钟声，撞碎了一室寂静。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片扑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店内暖黄的灯光似乎都随之晃动了一下，将他脸上那层冷调的苍白照得更加分明。
我扶着柜台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才能勉强支撑住瞬间有些发软的身体。血液呼啸着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耳蜗里嗡嗡的回响。
祖父。
林峥的……孙子？
所以那相似的冰冷，那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与年龄不符的苍凉，那对三百年前旧事精准的探究……都有了出处。
不是消散的魂灵归来。
是血脉的延续。是未尽的执念，通过另一种方式，流淌到了今世。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我，那双酷似某人的黑色眼眸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我的反应，期待我能印证他祖父笔记里那些惊世骇俗的记载。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目光垂落，再次看向柜台那本摊开的蓝色绒布笔记。工整而潦草的字迹，冰冷地叙述着空椁、箭簇、误会与遗憾。
“……空椁？”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那两个字，“衣冠冢？”
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笔记里是这么推测的。另一具骸骨，心口有箭簇残片，初步判断属于女性，但……无法最终确定身份。”
无法最终确定身份。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那具骸骨不是“姜晚”呢？如果那个替我立了衣冠冢、最终又因我而消散的人，连我到底是谁、是死是活都无法确定呢？
那这三百年的恨与悔，这场跨越时空的追寻，到底锚定在了何处？
“你……”我抬起眼，重新看向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你相信这上面写的？关于……前世今生，误会纠葛？”
问出这句话，我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对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看起来冷静理智的现代男性。
他却并没有露出任何觉得被冒犯或可笑的表情。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像有暗流涌动。
“我相信祖父耗尽半生追寻的东西，不会全然是虚妄。”他答得谨慎，措辞精准，“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几乎能穿透灵魂的重量，“或许，需要当事人来印证。”
当事人。
他在说我。
空气再次凝滞。雪花无声坠落。
他不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守在迷宫出口的人，等待着里面的人自己走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我知道，这是一个岔路口。继续否认，将他推开，退回我安静但或许再无宁日的“拾光”书店。或者……
我的手，无声地滑向柜台下方，摸索着，打开了最底层那个抽屉。
指尖触碰到那个方正的纸盒。
我把它拿了出来，放在柜台上，推到他面前。与他那本蓝色绒布笔记并排放在一起。
“这个，”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也是你祖父的遗物。”
他的目光骤然一凝，落在那牛皮纸包裹上。他没有立刻去动，只是抬头看我，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震惊以外的情绪——一种极深的、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浮木般的悸动。
他伸出手，指尖甚至比我刚才还要颤抖得厉害，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己经有些脆弱的细绳。
牛皮纸展开，露出了里面那本更加陈旧、边角卷曲甚至带有少许霉斑的手工装订笔记。
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郑重万分地翻开了第一页。
“兄陆沉，副将姜氏之墓，旧址重勘笔记。林峥，整理于庚申年冬。”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捏皱了纸张的一角。他飞快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无法解读，然后立刻又低下头，几乎是贪婪地、一页页地翻阅下去。
店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雪落的静谧背景音。
我靠在柜台后，没有打扰他。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
时间缓慢流淌。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眉头时而紧蹙，时而松开，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凝滞。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颤抖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几乎是神智昏聩时写下的字句和那一大团墨渍时，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
良久。
他缓缓合上笔记，动作轻得像是在合拢一只沉睡的蝴蝶的翅膀。
他抬起头，眼眶竟是微微泛着红的，虽然那情绪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但眼底的震动和波澜却无法完全掩饰。
“这本笔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爷爷晚年一首在找它。他说……他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是真相，是忏悔，还是与兄长、与那段过往最后的一点联系？
我没有问。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不再带有审视和探究，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了然，和一种……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困惑。
“你一首保存着它。”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他问，声音很轻，“为什么给你？”
为什么给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看着那双与三百年前那个人依稀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雪光透过玻璃窗，映亮他额前细碎的黑发，和那双眼里清晰的、属于“现在”的我的倒影。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笃定，“或许，它等的不是我。”
“它等的，是一个答案。”
“一个林峥等了半生，陆沉……等了三百年，或许……你也一首在寻找的答案。”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作者“絮与客行”推荐阅读《他用今生骨，刻我前世名》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MO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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