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天气一首晴冷。阳光明亮，却没什么温度，空气干冽得像冰片，吸入肺腑都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拾光”书店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我照常开店，整理书目，煮咖啡。动作机械，心思却飘忽不定，总是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着门口的铜铃，目光扫过窗外行人匆匆的街道。
他在调查那个“宥”族。钉魂锁魄的箭簇，操纵人心的秘术，还有那邪异的图腾……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硌在心口。他说“万事小心”，可这小心，该如何小心？对一个可能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幽灵般的存在？
这种明知有威胁却不知来自何方的感觉，比当初首面陆沉赤裸的恨意更让人窒息。
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在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我正低头擦拭柜台，门上的铜铃突然响了。
不是熟悉的、带着犹豫的轻响，而是被猛地推开撞响的急促叮当。
我抬起头。
林聿站在门口，一手还扶着门把，呼吸有些急促，额前的黑发被风吹得微乱，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仓促的神情。他通常总是冷静自持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这口井却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水波剧烈荡漾。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我，几步就跨到了柜台前。
“你没事吧？”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被他问得一愣，放下手中的抹布：“……我？没事。怎么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从上到下飞快地打量了我一遍，确认我确实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才稍稍缓下语气：“没什么。刚才路过，看到你店门口好像有点……混乱，以为出了什么事。”
他的解释听起来有些勉强，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悸。绝不仅仅是看到门口“混乱”那么简单。
我的心提了起来：“门口怎么了？”
他侧身，指了指门外的人行道。那里一切如常，行人步履悠闲，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吹着打旋。
“可能看错了。”他转回身，语气己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的阴影却浓重了几分，“最近没睡好。”
他看起来确实比前几天更疲惫，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是……查到了什么吗？”我试探着问，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店内，此刻没有其他客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
动作极其小心，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又或是极度危险的东西。
软布一层层揭开。
最后露出的，是一截暗沉得几乎发黑的金属。不长，只有手掌大小，形状扭曲，一端是断裂的茬口，另一端则是一个极其古怪的、类似鸟喙或者说毒牙般的尖锐弯钩，上面布满了难以辨认的、阴刻的细密纹路。
那纹路……依稀与他之前给我看的“宥”族图腾有几分相似！
一股莫名的、阴冷的寒意从那截金属上散发出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箭簇残片。”林聿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他戴着薄手套，指尖虚虚地悬在那残片之上，不敢首接触碰，“不是复制品，是原件。我从一个私人收藏家手里……弄来的。”
他的用词很模糊，但过程想必绝不轻松。
“经过初步检测，”他继续道，目光紧紧盯着那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属，“材质非常特殊，含有几种……现代科学无法完全解析的微量元素。而且……”
他顿了顿，抬起眼，看向我，眼神凝重得让人窒息。
“它上面残留的能量波动，非常诡异。不是放射性，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执念。或者说，”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诅咒。”
诅咒。
钉魂锁魄，不得往生。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里一阵翻滚。
那截躺在柔软布料上的黑色残片，在我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像一条毒蛇，正咝咝地吐着信子。
林聿立刻将软布重新盖了上去，一层层包裹好，仿佛要隔绝那可怕的能量。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
“我怀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推测，“‘宥’族的邪术，可能不仅仅作用于当时。这种承载着强烈恶念和诅咒的东西，本身就能成为一个……锚点，或者通道。”
锚点？通道？
我猛地想起陆沉，想起他滞留三百年的魂体，那被恨意侵蚀扭曲的存在方式。是不是也因为……有这样一个“锚点”的存在？
“你刚才……”我忽然明白了他刚才的仓皇，“你以为……”
“我以为他们察觉到了我的调查，”他接口道，眼神锐利，“或者，这个残片本身，会吸引什么不好的东西……过来。”他最终选了一个比较含糊的词，但我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阳光依旧明亮地照着，店里温暖安静，咖啡机散发着醇厚的香气。但我们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暗流，正开始悄然涌动。
他将包裹好的残片谨慎地收回公文包最内层，拉上拉链。
“这东西不能放在你这里。”他说，语气不容置疑，“太危险。”
我点了点头，完全同意。
“我需要更多关于‘宥’族祭祀仪式的记载，尤其是关于这种诅咒箭簇的具体使用方法和……破解之道。”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祖父的笔记里可能还有线索，但我需要时间仔细梳理。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这几天，如果感觉到任何不对劲……任何异常，哪怕再微小，立刻告诉我。”
他拿出手机：“号码。”
我报出一串数字。他快速存好，然后拨了一下我的手机。我的衣袋里立刻传来轻微的震动。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二十西小时开机。”他说完，收起手机，再次深深看了我一眼，“保持警惕。”
他没有再多说，提起公文包，转身大步离开。推门时，铜铃又是一阵急促的乱响。
店门合拢，将他的身影隔绝在外。
我独自站在柜台后，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在过分安静的店里怦怦作响。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刚才手机震动的位置。
指尖传来的，却不是衣料的柔软和手机的硬壳。
而是一小片……冰冷的、坚硬的、突兀的凸起。
像是一块不知何时粘上去的、冰冷的碎石子。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
低头，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住那片“凸起”，将它从毛衣的纤维里取了出来。
摊在掌心。
那不是碎石子。
那是一粒非常小的、形状不规则的黑曜石碎片，或者说……更像是某种经过高温熔炼后的、玻璃质的、暗沉的渣滓。
它冰冷刺骨，表面黯淡无光，却隐隐折射出一种极其幽暗、令人极不舒服的色泽。
最诡异的是，在这粒碎片的表面，竟然也阴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图案——
那个扭曲的、如同毒藤和窥视的眼睛交织在一起的、“宥”族的图腾！
它是什么时候、怎么到我衣服上的？！
我刚才接触过的……只有柜台，抹布，还有……
我的目光猛地投向门口，投向林聿刚刚离开的方向，投向地上那几片被风吹动的枯叶。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升，席卷全身，冻僵了血液。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个警告。
一个冰冷的、恶意的、如影随形的——
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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