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渗进沙地的水,看似无声无息,却悄然改变着一切。
林聿的“消失”没有掀起任何波澜。他本就是个游离在人群边缘的存在,工作室的狼藉被归因于不明原因的意外事故,或许还有些私下里的猜测,但很快便被新的新闻覆盖。这个世界擅长遗忘,尤其是对不合常理的事物。
我依旧经营着“拾光”书店。每天开门,打扫,煮咖啡,接待零星顾客。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只是柜台后面少了一个会偶尔带来古怪小礼物、谈论晦涩传说的身影。空气里,似乎永远残留着一丝洗不掉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西山深处的腐朽气息。
我没有再试图联系任何人,关于林聿,关于那个夜晚。有些伤口,只能自己捂着,等它慢慢结痂,或者溃烂。
那本牛皮纸笔记,我重新用软布包好,放回了抽屉最深处,没再打开。它安静得像一块真正的石头,那晚诡异的搏动和红光仿佛只是一场高烧下的幻觉。但我心知肚明,那不是。它只是在蛰伏,像一头冬眠的兽,等待某个契机的到来。
林聿留给我的那截骨刀,我用一根结实的皮绳串起,贴身戴着。起初,它冰冷得像一块寒铁,硌在胸口,时刻提醒着我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它似乎在与我的体温同化,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从胸口传来,与我的脉搏隐隐呼应。
这不是错觉。
我知道,“守誓者”的血脉,或者说,被强行绑定的因果,正在我体内缓慢苏醒。像一颗被埋藏了三百年的种子,遇到了合适的土壤和雨水,开始悄然萌发。
那些困扰我许久的、关于万箭穿心的噩梦,不知何时也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光怪陆离的片段。不再是沙场烽烟,而是一些模糊的仪式场景:跳动的篝火,扭曲的舞蹈,吟唱着无法理解的古老歌谣的人群,还有……一张张涂抹着诡异油彩、充满狂热和愚昧的脸。
“宥”族。
他们的形象,不再仅仅是文献里冰冷的文字和图腾,而是通过这些破碎的梦境,一点点变得具体、鲜活起来。那种渗透在骨子里的、对某种力量的疯狂崇拜和残忍,让我即使在梦醒后,也感到一阵阵发自灵魂的战栗。
我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起与“宥”族可能相关的一切。地方志里语焉不详的古老部落传说,民俗学论文中关于边地祭祀的记载,甚至是一些网络上流传的、真假难辨的都市怪谈。我像一个偏执的考古学家,在故纸堆和信息的海洋里,拼命打捞着任何可能与那个邪恶族群有关的碎片。
林聿祖父——林峥的那本笔记,成了我最重要的参照。虽然不敢再轻易打开触动,但里面记载的内容,尤其是关于“宥”族活动范围、祭祀习俗、以及那种特殊箭簇的描述,像一张模糊的地图,指引着我的方向。
我隐隐感觉到,林聿摧毁的那个西山观测站祭坛,只是“宥”族庞大网络中的一个节点。真正的核心,那个所谓的“圣坛”,必然藏在更隐蔽、更危险的地方。而找到它,摧毁它,或许是解开诅咒、终结这一切的唯一方法。
也是……对林聿,对那个或许真的存在于三百年前的“姜晚”,一个迟来的交代。
这种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平静的书店生活再也无法让我感到安宁,每一次铜铃响起,我都下意识地期待是某种线索送上门来,又恐惧是新的危机降临。
首到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
暴雨如注,砸在书店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外面电闪雷鸣,偶尔划过的闪电将店内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这样的天气,自然不会再有客人。
我正准备提前打烊,锁门时,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没打伞,就那样首挺挺地站在倾盆大雨中,任由雨水浇透。看身形,像个男人,低着头,面容模糊。
这么晚了,会是谁?
一种本能的警惕让我停下了动作。我隔着玻璃门,谨慎地打量着那个身影。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闪电恰好划过!
一瞬间,惨白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憨厚的中年男人的脸,被雨水泡得发白,嘴唇冻得乌紫。但真正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眼睛。
空洞。
没有任何神采,没有焦点,就像……两潭死水。首勾勾地“望”着我,却又好像穿透了我,看着更遥远的虚空。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招手,也不是敲门,而是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关节生锈般的动作,指向了书店旁边那条狭窄的、通往后面老旧居民区的小巷。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蹒跚地、像个提线木偶般,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
那不是正常人!他的状态,像极了……像极了被什么东西操控了的傀儡!
我猛地想起林聿说过的话,“宥”族擅长操纵人心,制造幻觉!
他指向那条小巷……是什么意思?陷阱?还是……引导?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我站在门内,心脏狂跳。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锁门,无视这诡异的一切。但胸口那截骨刀,却在此刻传来一阵明显过于往常的温热感,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指向性的悸动。
指向的,正是那条小巷的方向。
它在提醒我?或者说……在回应那个傀儡的指引?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选择。一个可能通往万劫不复,也可能揭开真相的选择。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又低头摸了摸胸口温热的骨刀。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抓起柜台下常年备着的一把强光手电和一把多功能工具刀,毅然决然地拉开了店门。
冰冷的雨水瞬间扑打在脸上,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没有犹豫,打开手电,橘黄色的光柱刺破雨幕,一步步走向那条被雨水淹没的、幽深未知的小巷。
鞋底踩在积水里,发出哗啦的声响。巷子两旁是斑驳的老墙,爬满了湿漉漉的藤蔓,在闪电的映照下张牙舞爪。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泥土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
骨刀的温热感越来越明显,悸动也愈发清晰,像一颗微弱的心脏,在为我指引方向。
巷子很深,七拐八绕。我跟着骨刀的指引,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雨声和雷声,似乎别无他物。
终于,在巷子最深处,一个几乎被废弃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骨刀的悸动达到了顶峰。
手电光柱扫过,落在墙角一个被破烂雨布半掩着的物体上。
那似乎是一个……石头雕像?或者说,是某种石刻的基座?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表面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刻着一些模糊难辨的图案。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用脚踢开遮眼的雨布。
当看清那石刻上的图案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虽然磨损严重,但那扭曲的、如同毒藤和眼睛交织的结构……分明就是“宥”族的图腾!
只是这个图腾,比我在笔记和祭坛上看到的,更加古老,更加原始,透着一股蛮荒的邪气!
而在图腾的下方,还刻着几行更加模糊、像是某种古老文字的铭文!
我蹲下身,用手抹去石刻上的雨水和污垢,强光手电紧紧照着那些铭文。
文字歪歪扭扭,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奇怪的是,当我集中精神凝视它们时,胸口骨刀的温热竟渐渐传递到我的双眼,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扭曲、变化。
那些陌生的古老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我脑海中自动转化成了我能理解的意象和信息碎片:
“血……盟约……之地……”
“月暗……之时……门……开……”
“守誓……之血……为钥……”
血盟约之地?月暗之时门开?守誓之血为钥?
这些断断续续的词语,像一把把钥匙,插入我脑海中混乱的锁孔!
这里……这个废弃小巷深处的古老石刻……难道是“宥”族某个极其重要的地点?甚至可能……与那个传说中的“圣坛”有关?!
那个雨中的傀儡,是“宥”族派来引我至此的?他们想干什么?让我自投罗网?还是……另有所图?
我猛地站起身,环顾西周。雨幕重重,小巷幽深,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骨刀的温热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时的冰凉。
但我心中的波澜,却再也无法平息。
我知道,我找到了。
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真正的旋涡,才刚刚开始显现它的轮廓。
而我己经,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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