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声音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以及一种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循环过滤空气的微凉气息。光线是均匀的、无影的冷白色，从天花板和墙壁的接缝处弥漫开来，照亮了这个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空间。
我被他——这个代号“清道夫”，真实姓名依旧未知的年轻男人——牵着，踉跄地走了几步。脚下是某种富有弹性的防滑材质，无声地吸收了我的脚步声。身后的金属门悄无声息地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痕迹，仿佛我们是从墙壁里首接走出来的。
他松开了我的手。皮质手套的冰凉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我皮肤上。我下意识地环顾西周。这个空间不大，像是一个过渡舱或者接待室，除了我们，空无一物。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那种毫无生气的纯白，光滑得能映出模糊的人影，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
“这里是‘归档处’的外围接待区。”他的声音在这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了雨巷中的湿漉感，只剩下纯粹的冷静。“你需要先进行净化和基础检测。”
净化？检测？像对待一件需要消毒处理的物品？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但我强压了下去。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资格再保有无谓的自尊。
他没有理会我的情绪波动，走到一侧墙壁前，伸手在某处轻轻一按。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另一个稍大些的房间。这个房间中央有一个类似医疗舱的透明圆柱体，旁边连接着一些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仪器。
“进去。”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指了指那个透明舱体。
我看着那个充满科技感却又透着冰冷的装置，喉咙发紧。“这是什么？”
“无害的扫描和消毒程序。确保你没有携带任何‘不受欢迎’的标记或追踪物。”他解释道，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台咖啡机，“这也是为了保护‘归档处’的安全。”
“不受欢迎的标记”……是指“宥”族可能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还是指其他可能的追踪手段？我想起巷子里那个诡异的黑影袭击，不再犹豫。走到舱体前，门自动滑开。我走了进去，门在身后闭合。内部空间狭窄，只能站立。
柔和的蓝色光线从西周壁板亮起，同时有细微的气流拂过身体，带着淡淡的臭氧味。没有任何不适感，但一种被彻底透视、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让我极度不适。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
过程很短，大概只有几十秒。光线熄灭，气流停止，舱门滑开。
我走了出来，感觉皮肤有些紧绷，但除此之外并无异样。他站在仪器旁，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基本指标正常。能量残留微弱，符合‘守誓者’血脉休眠期特征。”他像是在做学术报告，“没有检测到外部标记或寄生体。可以进入内部。”
他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另一扇门。这扇门是厚重的金属质地，上面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复杂的虹膜和掌纹识别装置。他上前进行扫描，伴随着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门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宽阔、光线同样冷白的通道。
“跟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我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通道很长，两边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金属门，门上只有简单的编号，没有任何标识。空气里那种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偶尔有穿着同样白色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人员匆匆走过，他们对“清道夫”微微点头示意，目光扫过我时，没有任何好奇或惊讶，只有一种程序化的漠然。
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精密运转的地下工厂，或者……监狱。而我，是刚刚被送进来的新“标本”。
我们最终停在一扇编号为“07-B”的金属门前。他再次进行身份验证，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类似个人办公室或研究室的房间，比外面的通道多了些“人”气。有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文件夹（大多是冷色调的封皮）；有一张宽大的金属办公桌，上面放着几台显示器（此刻屏幕是暗的）；甚至还有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椅子和一个小型沙发。但整体的色调依旧是白色和金属灰，冰冷而克制。
“这是你暂时的居所和工作室。”他指了指房间，“里面有独立的卫生设施。食物和水会定时送达。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这个房间，不得与未经授权的人员接触，不得使用任何未经检查的通讯设备。”
一系列禁令，将我彻底囚禁于此。
他走到办公桌后，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薄薄的、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递给我。
“这是你的终端。里面有你目前权限可以查阅的基础资料，包括‘宥’族的历史概述、‘守誓者’血脉的己知特性、以及‘归档处’的基本规章。仔细阅读。这是你理解自身处境和未来任务的第一步。”
我接过终端，触手冰凉，屏幕是暗着的。
“任务？”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当你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和……可控性之后，自然会知道。”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模糊和权威。“现在，你的任务是学习和适应。”
他走到门口，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你……你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而难以捉摸。
“我是你的引导者，也是你的监督者。这里是‘归档处’，一个致力于收容、研究、并在必要时‘处理’那些超脱常规范畴之事物的地方。”他的定义清晰而冷酷，“至于想让你做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终端上。
“你的血脉，是罕见的样本，也是危险的源头。我们需要了解它，控制它，并在合适的时机，利用它去解决一些……常规手段无法解决的问题。你可以将其视为一种……戴罪立功，或者，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方式。”
利用。控制。戴罪立功。一线生机。
每一个词都像冰锥，刺穿我残存的幻想。
“好好休息。终端里有呼叫铃，如有‘异常’感觉，立即报告。”他最后说道，然后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金属门无声地合拢，将我独自留在这个纯白色的囚笼里。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空调系统低微的嗡嗡声。
我瘫坐在那张冰冷的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终端。环顾西周，光滑的墙壁，紧闭的门窗，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我猜一定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绝望的囚禁感将我紧紧包裹。
我从一个被追杀的目标，变成了一个被囚禁的实验品。所谓的“合作”，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奴役。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终端。屏幕漆黑，映出我苍白、狼狈的脸。
学习？适应？为了将来去执行那些“常规手段无法解决的问题”？去面对更多像“宥”族那样的恐怖存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尖叫。眼泪和愤怒在这种地方是奢侈品，也是催命符。
我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触胸口。那截骨刀依旧安静地贴着皮肤，冰凉，没有任何反应。在这个充满科技感的地方，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是我与过去、与外部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深吸一口气，我按下了终端的电源键。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
新的生活，或者说，新的囚徒生涯，开始了。
而我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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